光幕的消失,如同撤去了舞台上最显眼的背景板,让聚光灯彻底打在了新太子刘彻身上。他不再需要顾忌那悬于头顶的“对比”与“警示”,压抑已久的“抱负”与少年心性的急躁,开始混合着释放。
· 刘彻的“新政”雏形: 他并未立刻插手核心政务,那是父皇的禁区。但他以东宫名义,频繁召见那些在光幕右边景象中曾大放异彩,或与“开拓”、“强兵”理念相符的人物。除了早已亲近的韩嫣,待诏博望苑、熟悉西域的张骞被正式征辟为太子舍人;以勇力闻名的北地骑士被选入太子卫率;甚至一些在野的、鼓吹“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儒生,也开始得到太子的接见和赏赐。
他急切地想要搭建属于自己的班底,模仿着天幕中那个“汉武”的用人方略,却少了几分沉淀与老辣。在一些非正式的场合,他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北方匈奴的“必征之志”,对朝廷当前“过于保守”的财政政策提出“青年人的见解”。这些言论经过韩嫣等人有意无意的散播,迅速在朝野间营造出一种新太子“锐意进取”、“志存高远”的形象,也引来了那些渴望建功立业者的趋附。
· “小丑”的急躁: 然而,这种急切,在不少老成持重的臣子眼中,却带着几分“沐猴而冠”的滑稽与危险。他尚未登基,便已开始指点江山,言语间对父皇秉持的文景之策颇有微词,这不仅是急躁,更是政治上的不成熟。尤其是在他一次与近侍狩猎归来,酒后豪言“若使朕(已开始僭用称谓)为帝,当使金城汤池,尽悬胡虏之首!”的话语传出后,更是让一些原本中立的大臣暗暗蹙眉。天幕右边那“海内虚耗”的预言犹在耳边,这位新太子的做派,似乎正迫不及待地要将那预言变为现实。他像是一个拿到了华丽剧本,却还没学会如何控制表情和台词的年轻演员,努力模仿着英雄的姿态,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小丑的底色。
与此同时,被废黜、远迁至潮湿卑湿的临江国(辖境大致在今湖北一带)的刘荣,却仿佛真正找到了自己的舞台。
离开了长安那个巨大的、充满阴谋与压抑的囚笼,失去了太子身份的枷锁,他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临江国虽小,虽偏远,却是他名正言顺的封地。
他没有沉溺于酒色,也没有自暴自弃。或许是左边光幕中那个“元安之治”的景象,在他心中种下了最后的种子。他开始真正以一个封国之王的责任,来对待他的子民。
· 深入民间: 他脱下锦袍,换上普通的布衣,带着几个忠心的随从,走访治下的乡邑。他亲眼目睹了底层民众的艰辛——并非来自匈奴的威胁,而是来自赋税的沉重、小吏的盘剥、以及水患频仍带来的贫困。
· 因地制宜的仁政: 他没有能力改变整个帝国的政策,但他可以在自己的封国里,践行他信奉的“仁政”。他上书朝廷,恳请减免临江国因连年水灾而积欠的赋税(这份奏疏石沉大海);他用自己本就拮据的王室用度,聘请工匠,督导民众疏浚河道,修筑堤防;他审理案件时,耐心倾听,力求公允,对因贫困而触犯律法的小民,多以教化、劳役代替严刑。
他做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无法与未央宫里的纵横捭阖相比,却实实在在地让临江国的民众,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苛政的温暖。他们开始称呼这位被废的、沉默寡言的王爷为“仁王”。这种声音微弱,传不到长安,却在这偏远的土地上,悄然生根
就在未央宫的新太子志得意满,临江国的旧太子默默耕耘之时,一场不期而至的天灾,如同冰冷的试金石,砸向了大地。
关东大蝗,秋粮绝收!
蝗虫如同乌云,席卷了黄河下游的数十个郡国,所过之处,赤地千里。灾情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入未央宫。饥民的哭嚎,再次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刺耳的声音。
· 刘彻的“献策”: 面对灾情,年轻的太子刘彻,在参与朝议时,激昂地提出了他的“方略”:“当发仓廪以赈灾,然则可募壮丁为军,以工代赈,修缮直道、长城,以备北疆!既可活民,亦可强兵,一举两得!” 这套理论,依稀有着天幕右边那位武帝应对灾异时的影子,充满了宏大的构思和将一切资源导向军事的倾向。
然而,在遍地饿殍的当下,这“以工代赈”听起来何等不切实际!饥肠辘辘的灾民,哪有力气去服沉重的劳役?这方案立刻遭到了以丞相卫绾(他已开始微妙地调整立场,不再一味迎合)为首的老臣们的委婉反对,认为当务之急是全力救灾,稳定民心,不可节外生枝。刘彻的方案被搁置,他脸上难掩愤懑与不满,认为这些老朽阻碍了他的“大计”。
· 刘荣的“笨办法”: 而在蝗灾波及边缘的临江国,刘荣面对同样因灾流徙而来的饥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下令打开自己王府那本就不丰盈的粮仓,设立粥棚。他甚至亲自在粥棚前维持秩序,确保每一碗稀粥都能分到最需要的人手中。当粮食将尽时,他变卖了自己带来的部分器物,向本地尚有存粮的富户“劝粜”(劝说他们平价卖粮),甚至不惜以王位担保。
他没有宏大的战略,只有最朴素的“不忍人之心”。他的方法笨拙,效率低下,甚至有些狼狈。但在临江国,饿死的人,远少于邻近的郡县。流民中开始传颂“临江仁王”的善举,虽然这声音,依旧被隔绝在帝国的核心舆论场之外。
天幕消散了,它不再直接展示未来。
但它留下的“剧本”,却让两个身份颠倒的兄弟,在现实的考验下,开始沿着不同的轨迹,诠释着何为“君主”。
一个在未央宫的喧嚣中,模仿着英雄的台词,却显得急促而空洞。
一个在偏远的封地里,用最笨拙的方式,践行着仁政的初心,默默无闻。
历史的评价,并非总由胜利者书写。有时,也在那无声的民心向背之间。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那场因天灾而激化的矛盾,即将成为新一轮剧变的导火索。刘荣的故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