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渊千年,于魂魄而言,亦是漫长时光。刘荣面壁而坐,眼前并非冰冷石壁,而是那千年间,因他之举而彻底改变的人间景象,如走马灯般流转。
他看到了“大周”覆灭后,刘氏远支宗室在废墟上重建的汉室,国号依旧,却元气大伤,疆域萎缩,再也无力重现武帝时的雄风,只能在保守与内耗中蹒跚前行,最终依旧难逃覆灭,只是比原本的“三世而亡”多延续了些许年月。
他看到了史官们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悖逆狂诞”与“悲情仁君”的标签同时贴在他身上,成为后世永远争论不休的谜题。
他也看到了,那个曾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南方容家村,在后续的乱世中终究未能幸免,化为焦土。那些曾真心爱戴他的面孔,在战火中消逝。
千年反省,他最初的“仁政”理想未曾改变,却也真正明白,自己当年那一步,走得何等仓促、何等绝望,又是何等地……徒劳。试图以一人之疯狂对抗既定的命运洪流,终究是螳臂当车。改变的,只是过程,而非结局。甚至,因他的干预,后续的历史走向了另一条更加支离破碎、充满遗憾的道路。
千年期满,鬼差前来引他。刘荣起身,魂魄似乎更加凝实,也更加沉寂。
地府,阎罗殿。
阎罗王端坐其上,下方,老刘家的皇帝们再次齐聚,连吕后也罕见地到场。经过千年“节目”的“折磨”,刘邦等人的怒气似乎消磨了不少,更多的是复杂和一种隔世般的疲惫。
“刘荣,千年思过,你可悟了?”阎罗王声音恢弘。
刘荣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回禀阎君,荣已悟。人力有穷,天命难违,强逆命数,反招更大灾殃。荣之过,不在改姓,不在易号,而在妄图以僭越之举,行逆天之事。错估己身,亦错估了命运之沉重。”
这番坦诚的悔悟,让原本还想再嘲讽几句的刘彻,也闭上了嘴。刘邦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阎罗王点头:“既已知错,前尘罪业,便在此了结。然,你之魂魄,因‘天幕’与‘改周’之变,牵扯过深,已与寻常魂魄不同,带有异数因果,难以投入寻常轮回。”
众帝皆惊。这算什么?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这时,整个地府,包括阎罗殿,忽然轻微地震动起来!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弥漫开来。
虚空之中,一点微光亮起。
那光芒初时微弱,旋即大放,竟是一枚灰蒙蒙的珠子——混沌珠!
它竟循着与刘荣之间那丝微弱的因果联系,穿透了层层空间,再次降临!
珠身不再黯淡,内部那无数混乱的信息漩涡似乎平息了许多,散发出一种温和而浩瀚的气息。一道无形的波纹扫过地府,所有皇帝,包括阎罗王,都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瞬间看到了无穷世界的生灭,无尽历史的碎片。
混沌珠悬浮在刘荣面前,微微颤动,传递出一段清晰的信息意念(并非语言,却能理解):
【记录完成。变量‘刘荣’干预数据采集完毕。观测目标:智慧生命在‘预知’与‘宿命’压力下的极端选择及其连锁反应。数据已归档。感谢配合。任务终结。】
原来,一切的一切,这搅动了两个世界风云的“天幕”,这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剧变,竟只是这枚来自天外的“混沌珠”,为了完成某种“数据采集”或“社会实验”而投下的一颗石子!刘荣,乃至整个大汉世界,都只是被观测的对象!
真相大白,却如此残酷,如此……荒诞。
老刘家所有皇帝,连同阎罗王,都僵在原地,脸上是极致的震惊、荒谬,以及一丝被更高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与愤怒。
混沌珠不再理会他们,光芒笼罩住刘荣。
【检测到特殊样本魂魄,携带高浓度‘历史变数’信息。符合‘归档’标准。执行最终回收程序。】
刘荣感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剥离,被吸入那混沌珠中。他没有反抗,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平静。他终于明白了所有因果,也走到了这因果的终点。
在彻底消失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表情各异的列祖列宗,目光复杂,最终归于一片虚无。
光芒敛去,混沌珠也随之隐入虚空,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府,恢复了死寂。
良久,刘邦颓然坐倒,喃喃道:“原来……我们都只是……戏台上的傀儡……”
刘彻仰天,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
吕后闭上眼,手中的玉如意悄然化为齑粉。
阎罗王默默擦了一把冷汗,决定将此事列为地府最高机密,永不外泄。
人间,岁月悠悠。汉室几经沉浮,最终依旧湮灭于历史长河。关于景帝末年天幕、废太子刘荣、以及那短暂如昙花的“大周”朝,都成了故纸堆里越发模糊的记载,成了说书人口中真假难辨的奇谈。
那枚记录了无数秘密的混沌珠,承载着刘荣的魂魄与那段被彻底改写的历史,在无垠的虚空中继续漂流。或许它会到达另一个世界,开启新的观测;或许它会永远沉寂,成为宇宙尘埃的一部分。
一切轰轰烈烈,一切爱恨情仇,一切雄心壮志与绝望挣扎,在浩瀚的时空尺度下,终究不过是……归于一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