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时期】
当听到天幕上的李鸿基悟出“吃人”之道时,唐太宗·李世民伟岸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李世民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历史的噩梦,却又字字清晰,敲打在身边每一位大臣的心上:
“‘吃人’......朕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与诸卿呕心沥血,行均田,兴科举,轻徭薄赋,所求为何?不过‘仓廪实而知礼节’,不过使天下百姓,能有一条活路,能信这世间有‘仁政’二字!”
“然而......后世大明,竟会......竟会逼得百姓,悟出如此......如此令人胆寒的‘道’?!”
李世民看到的,不仅仅是饥荒带来的物理上的“食人”,更是那秩序彻底崩坏后,人与人之间最基础的伦理纽带断裂,人性在绝境中异化出的、将同类视为资源的残酷逻辑。
魏征须发微颤,上前一步,他的脸色铁青,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尖锐:
“陛下圣鉴!此非寻常天灾,实乃彻头彻尾之人祸!观其吏治,贪墨横行,胥吏如虎狼;观其田制,豪强兼并,百姓失其恒产!民已无活路,国已失根基!”
“这‘吃人’之道,非是李鸿基天生凶恶,实是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先以苛政‘吃’了他的魂,断了他的生路!李鸿基不过是把这‘吃人’的世道,还给了这世道而已!”
魏征的话语,像一把解剖刀,精准地剥开了表象,直指大明肌体深处早已溃烂的脓疮。
然而,未等众人从这“人心沦丧”的酷烈景象中喘过气来,光幕中的画面骤然一变。
奔腾咆哮的黄河,那条被历代帝王祭祀、被视为华夏命脉的母亲河,此刻竟化作了吞噬一切的灭世黄龙。
明军将领在流寇势大的压力下,竟悍然下令,掘开了那护卫中原不知多少岁月的堤坝!
浑浊的洪水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巨兽,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冲向毫无防备的城镇与村庄。
画面中,房屋如积木般被冲垮,田禾瞬间没顶,无数的百姓在惊愕与绝望中哭喊奔逃,老弱妇孺在滔天浊浪中如同落叶般挣扎、沉浮,最终,视野所及,尽是茫茫黄水与漂浮其上的、密密麻麻的尸骸......
“砰——!”
李世民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翻腾的气血与怒火,一拳狠狠砸在身前的白玉栏杆上,那坚硬的玉石竟被震得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李世民双目赤红,额角青筋虬结,猛地转过身,指着光幕,声音因极致的痛心与暴怒而颤抖:
“他们——他们怎敢?!!”
“那是黄河!是朕,是历代先皇都要虔诚祭祀的圣河!他们身为朝廷命官,国家干城,不思保境安民,竟行此......此自绝宗庙、戕害百万生灵的禽兽之举?!!”
“百万生灵啊!那是我华夏子民,不是草芥!!!”
李世民痛心疾首,仿佛那洪水中挣扎的就是他的大唐子民,那滔天的罪孽感同身受。
这一刻,李世民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杜如晦早已是老泪纵横,他捶打着胸口,泣不成声:
“丧心病狂!自毁长城犹不足惜,竟行此绝户之计,断送中原元气!”
“这......这岂止是庸碌,简直是恶鬼行径!大明......大明气数已尽!”
“纵使天神下凡,亦难挽回此等自戕之国了!”
他身为宰相,深知民为邦本,如此践踏民命,国基已彻底崩塌。
李靖、李绩等武将亦是面色铁青,拳头紧握。
李靖沉声道:“为将者,上承君命,下保黎民。纵是战至一兵一卒,亦当马革裹尸,岂有以水代兵,祸害自家百姓之理?此等将领,不配为将!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们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绝望和冷酷,才能让统兵之人下达如此命令。
但是,这一切的惨状——李鸿基领悟的“吃人”之道,明军决河的暴行——虽然令人发指,终究还属于内部矛盾,是王朝衰朽至极致时必然诞生的毒瘤与疯狂。
直到天幕展现出最后一部分景象,才是真正让所有的贞观君臣,感受到一种刺骨的、源自文明根基被背叛的冰寒,以及随之而来的、焚天灭地的愤怒!
天幕上,江南富庶繁华、文风鼎盛之地,那些头戴方巾、身着襕衫、平日里高谈阔论“忠君爱国”、“华夷之辨”的士绅名流。
他们此刻密谋的,并非如何毁家纾难,组织义兵,北上勤王;也非商讨联合残明势力,与李、张等“流寇”做最后一搏,争夺这华夏神器。
不,他们盘算的,是如何“借力”。而他们所借之力,竟是关外那一直被大明视为蛮夷、边患的建州女真!
密语声透过光幕,清晰地传来:
“......闯逆凶顽,非朝廷现存兵力可制。不若借虏平寇,许以关外之地,乃至岁币......”
“......建州虽夷,其兵锋正盛。若许以高官厚禄,引其入关,共击流贼,或可挽回危局......”
更有甚者,有人压低声音,提出了更为石破天惊的主张:
“......神器更易,自古有之。然中国之主,岂可出于草莽?若虏主能定鼎中原,肃清寇氛,我等奉其正朔,保全身家,延续道统,未必不是......权宜之计......”
长孙无忌第一个失声惊呼:
“他们......他们说什么?!!”
他素来沉稳,此刻却因极度的震惊与荒谬感而手指颤抖地指向天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疯话。
房玄龄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得他肺腑生疼。
他的脸色从铁青转为一种近乎死灰的凝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风暴:
“引......异族入关?入主中原?!!”
“他们......他们怎么敢想?!!”
“怎么敢说的出口?!!”
房玄龄霍然转身,面向李世民和同僚,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这些士人!这些读圣贤书,口口声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春秋大义,华夷之防’的士大夫!他们行的......是连禽兽都不如的卖国之事!”
“与李鸿基、张献忠争天下,不过是江山鼎革,神器易主,肉烂在锅里,终究是我华夏之内务!”
“炎黄血脉,不致断绝!可他们......他们竟要开门揖盗,主动将神州陆沉,亿兆黎民,祖宗坟茔,文化典章,统统拱手让于蛮夷?!!”
“这是何等的无耻!何等的卑劣!!!”
房玄龄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大臣积压的怒火。
魏征更是须发戟张,一步踏出,仿佛要冲入光幕中将那些无耻之徒揪出来一般。
他怒目圆睁,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惊雷:
“无耻之尤!数典忘祖!简直是我辈读书人之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因为极度的愤怒,魏征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屈身事夷,认贼作父,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又有何面目见孔孟于地下?!!”
“更有何资格位列士林,着书立说?!!”
“《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狄’,《论语》云,‘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圣贤教诲,他们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魏征喘着粗气,继续厉声斥骂:
“哪怕他们拥兵自立,割据一方,与李鸿基、张献忠等逆贼决一死战,纵然马革裹尸,族灭身死,亦不失为忠烈!”
“青史之上,或可留一悲壮之名!”
“如今行此下策,非但无节,更是无智!愚蠢至极!异族虎狼之心,岂是易与之辈?”
“尔等今日引狼入室,他日必遭反噬!”
“届时,刀架颈上,铁蹄踏门,尔等欲再做顺民而不可得!”
“此乃亡天下之道,非仅亡一国矣!衣冠沦丧,文明倾覆,其罪孽,百世难赎!”
连一向较为圆融的长孙无忌,此刻也彻底抛开了矜持,痛心疾首地附和:
“玄成公所言极是!”
“这些江南士绅,平日里吟风弄月,标榜气节,临到大难,却只知算计自家田产、族人性命!他们将家置于国之上,将私利置于大义之前!”
“此刻竟妄想与虎谋皮,保全其身家富贵?”
“荒谬!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一旦让其入主中原,岂会真心尊重尔等所谓‘道统’?”
“届时,尔等不过是其刀俎下的鱼肉,随意宰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训昭昭,血泪斑斑,他们难道都忘了吗?!!”
李靖的声音冰冷,带着武将特有的杀伐之气:
“陛下!观此辈行径,臣只觉齿冷!”
“为将者,保家卫国,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而这些士人,饱读诗书,受国恩禄,关键时刻,却欲献土于异族,以求苟全!”
“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若在我大唐,此等无君无父、无国无族之辈,当立斩不赦,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李绩也愤然道:
“不错!宁可让那李鸿基坐了江山,也不过是换了另一个人当皇帝,天下还是汉家天下,文明礼法尚存延续之机。”
“可若让异族入主,那是要亡我华夏之根脉!是要让我汉家儿郎剃发易服,屈膝为奴!这些士绅,就是千古罪人!”
群臣的怒骂声,如同汹涌的波涛,在宫前回荡。
他们骂那些士绅毫无气节,愧对祖宗;骂他们愚蠢短视,引狼入室;骂他们自私卑劣,为了身家性命不惜出卖整个文明的未来。
每一种指责,都带着对“士”这一阶层最深的失望与最烈的愤火。
在他们看来,与“流寇”争夺天下,是王朝内部的权力游戏,尚有转圜余地;而引异族入主,则是彻底背叛了华夏文明的根基,是不可饶恕的、永恒的罪孽!
李世民一直沉默地听着,他脸上的悲痛、震惊、愤怒,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失望与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随着李世民缓缓抬起手,群臣的激愤之声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皇帝的身上。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扫过天幕,那上面,江南士绅的密谋仍在继续,与北方流民的惨状、黄河决口的灾难交织成一幅末日图景。
而后,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夜风的凉意,也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诸卿......”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大臣的耳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不堪命,则生‘吃人’之乱,此乃官逼民反,是朝廷之过!将无良知,则行‘决河’之暴,此乃纲纪崩坏,是统帅之罪!而士无气节,则生‘卖国’之心......”
而后,李世民的声音在这里陡然变得无比锐利:
“此乃教化沦丧,是文明之危!”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我等见此千年后之惨状,当知我等肩上担子,何其之重!”
“‘贞观’二字,不仅仅是一个年号,它应当是一种精神,一种制度,一种能让华夏文明避免重蹈此等覆辙的信念!”
李世民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如同泰山般坚定的意志:
“朕决意,有生之年,必使我大唐——”
“吏治,必须清明如镜!严惩贪腐,选拔贤能,使胥吏不能害民,使百姓冤屈有处可申!此为民不为‘吃人’之兽!”
“仓廪,必须充实如山!广设义仓,兴修水利,鼓励农桑,使黎庶不惧饥馑,幼有所养,老有所终!此为民不生‘绝望’之心!”
“武备,必须修整如磐!将帅忠勇,赏罚分明,使国防固若金汤,然刀锋永远向外,绝不向内,绝不行那‘决河’害民、自毁根基之蠢事!此为将不堕‘禽兽’之道!”
“而最重要的!”
李世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那光幕中江南士绅的虚影:
“是这士林风气,是这天下脊梁!必须倡明忠义,砥砺气节!”
“使天下读书人,自幼便知华夷之辨,明春秋大义,存浩然正气于胸中!”
“要让他们知道,何为‘国士无双’,何为‘临大节而不可夺’!绝不能再出这等为了身家性命,便欲引狼入室、数典忘祖的无耻之徒!”
随即,李世民猛地一挥袍袖,仿佛要将那光幕中的魑魅魍魉彻底驱散:
“朕要让我大唐,不仅武功赫赫,疆域辽阔,更要文德昭昭,气节凛然!要让我华夏文明之火,世代传承,永不熄灭!要让我汉家儿女,永不为异族之奴!这,便是朕,是诸卿,贞观一朝,不可推卸的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