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墨香弥漫。
苏凌绷着脸,坐在书案前,面前铺着雪白的宣纸,手中狼毫笔仿佛有千钧重。他苏大少爷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因为训斥了一个凡人学徒和一只畜生,就被罚抄写这种凡俗的酸腐文章!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
他咬牙切齿地写下第一遍,笔迹潦草,充满了愤懑和不甘。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他此刻熊熊燃烧的怒火。
十遍,二十遍……他的手腕开始发酸,心情愈发烦躁。脑子里全是石小牛笨拙的拳姿,灰豆龇牙的凶相,以及陈文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凭什么?他可是苏凌!单金灵根的天才!未来注定要筑基、结丹,甚至冲击元婴的存在!为何要在这里受这等窝囊气!
写到第三十遍时,他的笔迹已经歪歪扭扭,墨团滴落,污了纸张。他气得差点把笔撅断。
“宿主,目标情绪波动剧烈,叛逆值高达85%!抄写效果为负!建议采取强制冷静措施,比如……电击疗法?(???)” 系统在陈文脑海里出着馊主意。
陈文坐在院中槐树下,神识(系统辅助)感知着书房内苏凌的状态,闻言只是淡淡回道:“不必。玉不琢,不成器。让他自己熬过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
写到第五十遍时,苏凌的怒气似乎被重复的机械劳动消耗了大半,只剩下麻木和疲惫。手腕酸痛,眼皮打架,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他从未如此渴望过一顿普通的饭菜。
笔下的字,不再那么张牙舞爪,反而因为手臂的酸软,变得有些无力,甚至……稍微工整了一丝。
写到第七十遍时,极度的疲惫让他脑子几乎放空。那些原本让他不屑一顾的文字,在一次次的重复抄写中,仿佛脱离了其本身的含义,变成了单纯的笔画组合。他的意识飘忽,想起了自己修行以来的种种。
天赋卓绝,众星捧月。丹药、功法、资源,家族无不供应。他也确实争气,修为一路高歌猛进,将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他享受那种力量增长带来的快感,享受他人敬畏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就是天之骄子,未来一片坦途。
“傲不可长……”
笔尖一顿。傲气?自己确实很傲。看不上学宫的文课,觉得那是弱者之学;看不起石小牛那样的凡人,觉得他们蝼蚁一般;甚至对陈文,初始也是不服与挑衅。
“欲不可纵……”
欲望?对力量的渴望算吗?为了更快变强,他服用过猛烈的丹药,强行冲击过瓶颈,虽然成功了,但似乎……根基隐约有些虚浮?只是那感觉极其微弱,被他忽略了。
“乐不可极……”
修行突破时的狂喜,碾压对手时的畅快,他都经历过,并沉溺其中。
“志不可满……”
志得意满?好像……是有一点。觉得自己同阶无敌,觉得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一遍遍抄写,这些原本空洞的大道理,仿佛化作了细小的锤子,一下下,不轻不重地敲打在他那颗被骄傲包裹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自己卡在炼气四层巅峰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明明感觉灵力积累足够,却始终无法触摸到那层突破的屏障。之前他只以为是火候未到,现在隐隐觉得,或许……与自己这日益骄纵、急功近利的心态有关?
写到第九十遍时,苏凌的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愤怒和麻木,而是带着一种迷茫后的思索。他的笔迹不知不觉间变得沉稳、端正,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
当他写下最后一遍,放下笔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怔怔地看着眼前厚厚一叠抄写好的纸张。手腕依旧酸痛,肚子依旧饥饿,但心中那股滔天的怨气,却不知何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明悟。
他好像……有点明白陈先生罚他抄书的用意了。
磨掉傲气,沉淀心性。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抄写的纸张,起身走出书房。
陈文依旧坐在槐树下,石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柳轻霜、赵千山和石小牛已经坐好,灰豆也蹲在自己的食盆前。看到他出来,几道目光同时投来。
苏凌走到陈文面前,将抄写好的纸张双手奉上,微微低头:“先生,学生抄写完毕。”
他的声音不再硬邦邦,虽然依旧有些干涩,但少了那份桀骜不驯。
陈文接过,随意翻看了一下,尤其是对比了最初和最后的笔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没有点评抄写的内容,只是指了指空着的座位:“吃饭吧。”
没有斥责,没有表扬,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但这平常的态度,却让苏凌心中莫名一松。他默默地走到空位坐下,端起饭碗。饭菜很简单,远不如苏家的精致,但他却吃得格外认真,甚至觉得这普通的米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香甜。
石小牛偷偷看了苏凌几眼,觉得今天的苏公子好像……没那么可怕了?灰豆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埋头干饭。
一种微妙而难得的平和气氛,在晚餐桌上弥漫开来。
……
然而,书院内的短暂平和,并不能阻挡外界的暗流涌动。
就在苏凌于书院抄书悟道的同一天,青岚城苏家府邸内,一处装潢奢华的偏厅中。
一个与苏凌年纪相仿,但眉眼间带着几分阴柔气的少年,正对着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低声询问:“消息可靠吗?那个在铁匠铺打杂、现在跟在陈文身边的小子,身上真有那东西?”
管事恭敬回道:“二少爷,消息是从‘暗巷’那边流出来的,据说与当年失踪的‘石匠’有关。那半块青玉云纹佩,很像……很像开启某处秘藏的钥匙碎片之一。”
被称为二少爷的少年,正是苏家二房嫡子,苏哲。他一直被苏凌的天才光环压得喘不过气,心中积怨已久。
苏哲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狠厉:“钥匙碎片?哼,怪不得苏凌那家伙会屈尊降贵跑去那什么破书院,还甘心做杂役,原来是另有所图!是想独吞秘藏吧!”
他完全忽略了苏凌是被赌约所迫,自行脑补出了一场阴谋大戏。
“你去,找个机灵点的人,去那天地书院附近盯着,特别是那个叫石小牛的小子。有机会,把他‘请’过来,我要亲自问问那玉佩的来历!”苏哲吩咐道。
“是,二少爷!”管事领命而去。
苏哲看着窗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苏凌啊苏凌,这次,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他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隐秘的行动,早已落在了另一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城主府,青松道人听着属下的汇报,眉头微蹙:“苏家二房的人?他们在打那个铁匠学徒的主意?看来,关于那孩子身世的流言,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天地书院,特别是那个石小牛。在弄清楚陈先生的态度和那孩子的真实来历之前,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另外,查一查流言的源头。”
“是!”
青松道人望向西区方向,目光深邃。鬼手李,苏家二房……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只希望那位陈先生,能有足够的手段,护住他那一方书院的宁静吧。
而此时,天地书院内,晚餐刚毕。
苏凌主动收拾起碗筷,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生疏,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怨气。
石小牛在帮忙擦拭桌子。
灰豆满足地舔着爪子。
陈文看着这一幕,端起茶杯,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看到了那即将涌来的暗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的书院,他的学生们,即将迎来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