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本子里寒林所的新绿还凝着墨痕,陈阳的罗盘突然在桌面转得不停,铜针擦过盘底发出细碎的 “滋滋” 声。他按住罗盘边缘的朱砂痣 —— 那是李道长上个月点的 “定魂印”,却依旧按不住指针疯狂打转:“不对劲,这怨气离得很近,就在城里!”
我正帮母亲择菜脯,瓷盆里的菜脯条撒了一地。窗外传来卖鱼丸的阿伯叫卖声,往常这个时辰,巷口早该飘来王叔肉摊的剁肉声,今天却格外安静。“莫不是西马路老市场出事了?” 母亲擦着手往外望,“今早路过还看见王叔对着空肉案叹气。”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叔的粗布衫沾着油污,脸涨得通红:“关木匠!陈阳小师父!快救救我的摊子!” 他手里攥着块湿漉漉的抹布,指节都泛白了,“这三天邪门得很,刚宰的鲜牛肉摆上去,转眼就变酸发臭,顾客一靠近就头晕!”
陈阳已经抓起罗盘冲出门,指针像被无形的线拽着,直直指向西马路的方向。老市场是潮州老城最热闹的地方,青石板路被菜汁浸得发亮,两旁的摊位挤得只剩窄窄的过道,卖菜阿婆的竹篮、炸春卷的油锅、挂着卤鹅的铁钩,常年飘着混杂的香气。可今天的市场却透着冷清,王叔的肉摊前更是空无一人,案板上的牛肉泛着不正常的灰紫色。
“好重的怨气。” 陈阳蹲下身,罗盘贴在地面,铜针突然 “咔嗒” 一声钉死在 “兑位”,“是横死的怨魂,心结没解开。” 他从布囊里摸出张黄符,刚靠近肉摊就 “滋啦” 冒起青烟,“怨气聚在案台下面,缠着王叔不放。”
我赶紧掏出牛皮本子,在新页上画起肉摊的模样:红木案台刻着 “王记牛肉” 四个字,边缘还留着经年累月的刀痕,案下的阴影里似乎有团模糊的黑气。卖鱼的阿婆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前阵子刮台风,市场后巷的老棚子塌了,压死了卖豆腐的阿强,听说他死前还欠着王叔的钱呢……”
陈阳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指尖往肉摊阴影处一点:“看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案台下方的地面上,慢慢浮起个穿粗布衫的男人虚影,个子不高,背有点驼,正是阿婆说的阿强 —— 去年我还买过他的卤水豆腐,他总笑着往我兜里塞块炸豆干。
虚影飘到牛肉前,伸出手想要碰,指尖却穿过了肉品。他的脸始终模糊着,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浑浊的光,看向王叔的方向时,竟泛起了水光。“他不是要害人。” 陈阳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你看他的影子,一直围着案台转,像是在找什么。”
王叔突然跌坐在马扎上,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是我对不住他。” 纸包里是张泛黄的欠条,上面写着阿强欠的五十块钱,“台风那天早上,阿强来问我能不能宽限几天还钱,我说他赖账,还把他的豆腐筐扔在地上…… 后来棚子塌了,我赶到时他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卖完的豆腐。”
母亲这时拎着竹篮赶来,里面装着糯米粿和三角纸旗 —— 这是潮汕施孤时插在祭品上的,说是能给孤魂引路。“先摆上供品吧。” 她把粿品摆在肉摊旁的石阶上,纸旗插在粿尖,“阿强是个老实人,定是心里有愧,才困住不走。”
陈阳点点头,从布囊里取出个陶碗,倒了些井水,又撒了把米:“这是‘安魂米’,能让怨魂暂时稳住心神。” 他掏出三炷香点燃,烟雾却没往上飘,反而绕着虚影转了三圈。“阿强,有什么心结不妨说出来,我们帮你解。” 陈阳的声音很稳,罗盘上的铜针竟慢慢缓和下来。
虚影突然停下飘动,转向陈阳的方向。我看见他的手慢慢抬起,指向市场西北角的方向,那里是阿强以前的豆腐摊。陈阳立刻明白了:“你是担心没人照顾你的老母亲?” 虚影猛地晃了晃,像是在点头,眼眶里的水光更重了。
卖菜的阿婶突然说:“阿强娘上周还来问过他,我说阿强去外地进货了,不敢告诉她实情。” 王叔这时已经站起身,抹了把脸:“阿强的账我早该撕了,是我小气。他娘的生活费,以后我来出!”
陈阳这才掏出桃木剑,剑身上的朱砂纹泛起红光。他站到肉摊中央,左手持罗盘,右手握剑指向虚影:“怨气消散,心结解开。” 桃木剑在半空画了个圆弧,“怨魂安息,不再回来。” 咒音刚落,他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黄符上,“以血为契,此愿必成!”
符纸 “呼” 地燃起,火光却是温和的橘色,没有一点烟味。虚影望着燃烧的符纸,慢慢抬起头,脸上的模糊竟消散了些,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 和他生前给我塞豆干时一模一样。他对着王叔深深鞠了一躬,又转向陈阳作揖,然后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一点点融入了阳光里。
罗盘上的铜针终于恢复平静,稳稳指向 “吉” 位。陈阳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渗着汗珠:“解怨咒要真心实意才能成,幸好王叔肯解开心结。” 他收起桃木剑时,我才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渡怨魂。
这时,肉摊前突然传来吸气声,案板上的牛肉不知何时恢复了鲜红的色泽,还冒着新鲜的热气。“鲜牛肉哦!刚宰的!” 王叔反应过来,赶紧拿起刀剁了块牛腩,香气立刻飘了出去。原本躲着的顾客纷纷围过来,卖鱼阿婆第一个喊道:“给我称两斤,中午做牛肉火锅!”
不到半个时辰,肉摊前就排起了长队。王叔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笑开了花。傍晚收摊时,他拎着块上好的牛里脊找上门,非要塞给陈阳:“小师父,这是刚宰的,你带回家炖汤补补。”
陈阳笑着推辞,却架不住王叔的热情,最后只好收下。“不用谢。” 他拍了拍罗盘,“以后你有怪事,尽管找我。” 王叔点点头,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路过巷口时还哼起了潮州歌谣。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牛肉炖成了汤,撒上翠绿的香菜。陈阳喝着汤,突然从布囊里掏出个新的罗盘:“李道长说,解怨比驱邪更难,这是给我的新法器。” 他指着盘中央的铜针,“上面刻了‘和’字,说是能化解戾气。”
我趴在桌上,翻开牛皮本子,在肉摊的画旁补上新的画面:陈阳持剑念咒的身影,虚影鞠躬的模样,还有恢复热闹的市场。画到阿强消散的地方,我用淡金色的铅笔涂了层光晕,像是阳光接住了他。陈阳凑过来,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罗盘,指针指向 “和” 字,旁边写着 “心结已解”。
夜里,我听见窗外传来卖豆腐的叫卖声,恍惚以为是阿强回来了。月光照在牛皮本子上,那页画着肉摊的纸竟泛着淡淡的暖意。我想起陈阳说的话,怨魂最怕的不是符咒,是心结被解开的温柔。就像母亲说的,潮汕人的守护,从来不是硬邦邦的对抗,是记挂着别人的难处,是愿意低头说句对不起。
牛皮本子的最后,我写下:“怨起心结,解于诚心,符光暖心,魂归安宁。”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豆腐摊,飘着热气,阿强的虚影站在摊前,对着远处的肉摊笑着挥手。我知道,以后每当老市场飘起牛肉和豆腐的香气,就是阿强在看着这片他牵挂的烟火人间,而陈阳的罗盘,会继续守护着这份市井里的温情与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