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的晨光穿透云层时,赐茶老码头的石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我蹲下身,指尖划过镇水石碑上新合的缝隙,触感温润如玉,昨日还狰狞的裂痕已化作一道浅淡的纹路,像是被岁月轻轻抚平。李道长背着布囊踏过江水走来,鞋尖沾着湿泥,手里捧着个木盒:“血祭虽破,但玄尘的阴煞已渗入地脉,得用八卦阵锁住气口。”
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清苦的桃木香气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根手臂粗的桃木桩,每根桩顶都削成尖锐的菱形,桩身缠着暗红色的朱砂绳。“这是开元寺后山老桃树上的木料,树龄足有百年。” 李道长拿起一根木桩,指腹摩挲着上面天然的纹理,“桃木能镇邪,百年以上的桃木更是能引天地正气,正好克制阴煞。”
陈阳和小明推着板车赶来,车上堆着铁锹、麻绳和一摞黄符,符纸边缘都盖着开元寺的朱印。“按道长说的,我把全镇的祭品店都找遍了,才凑齐这些重镇符。” 陈阳擦着额头的汗,青铜镜挂在胸前,镜面映着初升的朝阳,“我爹还带着工友去搬关公瓷像了,说是要让瓷像正对着石碑。”
父亲果然带着十几个工友扛着关公瓷像过来,瓷像经昨夜金光滋养,红脸膛愈发鲜亮,青龙偃月刀的刀刃上泛着淡淡的寒光。“按老规矩,镇物要选‘藏风聚气’的位置。” 父亲指挥工友们将瓷像挪到石碑正南方三尺处,这里正好能挡住江风,又能让日光从早到晚洒在瓷像上,“以前工地打地基,遇到煞气重的地方,老辈人都这么摆镇物。”
李道长取出罗盘,平放在石碑顶端,指针在 “坎、离、震、兑” 四个方位间缓缓转动,最后停在正北方。“八卦阵讲究‘乾南坤北,离东坎西’,但此处是江龙交汇之地,得按水脉调整方位。” 他从布囊里掏出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画着八角形的阵法图,与我爷爷《地脉堪舆图》里的标记隐隐相合,“就像潮州铁铺镇的八角楼寨,看似是变异的八角形,实则暗合八卦玄机,咱们这阵也要因地制宜。”
我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他说关家祖上曾跟着堪舆大师虱母仙修过水利,传下的《地脉堪舆图》里藏着 “八卦护脉” 的法门。赶紧从怀中掏出图纸展开,果然在韩江主脉旁标注着 “八桩定界,以姓为心” 的字样,墨迹虽淡,那小小的 “关” 字却力透纸背。
“开始立桩吧。” 李道长拿起第一根桃木桩,在石碑西北方三尺处做了个记号,“乾位为天,先立乾桩镇住天煞气口。” 父亲递来铁锹,我踩住锹刃往下用力,泥土翻开时竟带着股淡淡的黑气,陈阳赶紧掏出张黄符点燃,符灰落在土坑中,黑气瞬间消散:“这阴煞果然还藏在土里。”
每挖好一个土坑,李道长就往坑里撒一把糯米和朱砂,再将桃木桩竖进去夯实。桩身贴上重镇符时,符纸会 “滋啦” 一声泛起白光,像是有看不见的力量在与木桩相融。立到第四根 “震位” 桩时,江面上突然刮来一阵旋风,卷起的水花溅在木桩上,陈阳立刻念起金光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青铜镜的金光护住木桩,旋风才渐渐平息。
“震位属木,对应江龙的生气,最容易受阴煞干扰。” 李道长摸着震位桩上的符纸,上面的朱砂纹路竟微微发亮,“这八根桩就像八卦的八个角,各自守住一方气口,等会儿刻上‘关’字,整个阵就有了心。”
正午时分,八根桃木桩终于全部立好,呈八角形环绕在石碑周围,桩身的重镇符在阳光下泛着红光,像是八颗跳动的火种。关公瓷像正好对着正南的 “离位” 桩,刀光与桩上的符光交相辉映,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父亲带着工友们在桩间拉起麻绳,绳上系着剪成铜钱形状的黄符,风一吹就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
“该刻‘关’字了。” 李道长从布囊里取出一把青铜刻刀,刀身刻着繁复的云纹,正是昨夜关公虚影所持长刀的样式,“得用关公瓷像的金光引气,才能让印记与地脉相连。” 他让陈阳举起青铜镜,将日光反射到关公瓷像的刀刃上,一道耀眼的金光立刻射向石碑,在碑身中央聚成一个光斑。
我接过刻刀时,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胸口的契佩也跟着发烫。刀刃触碰到石碑的瞬间,金光顺着刀身涌入我的手臂,仿佛有股力量在牵引着我的手腕。我深吸一口气,按照爷爷教过的笔法,一笔一划刻下 “关” 字 —— 起笔要沉,像镇压水煞时的力道;收笔要稳,如守护地脉的初心。
刻到最后一笔时,契佩突然迸发出强烈的金光,与石碑上的光斑缠在一起,化作一道金色的气流钻进 “关” 字的刻痕里。石碑开始微微震颤,八根桃木桩上的重镇符同时亮起,朱砂纹路顺着桩身蔓延到地下,又从石碑底部涌上来,在 “关” 字周围形成一个八角形的光环。
“成了!” 李道长抚须而笑,罗盘上的指针不再转动,稳稳地指向 “关” 字,“这就是‘八卦护脉阵’,八桩为卦,关字为心,地脉的正气会顺着刻痕流转,阴煞再也进不来了。” 他指着桩间的麻绳,黄符上的铜钱纹路竟都朝着 “关” 字的方向,“你看,连符纸都认了这阵眼。”
我伸手抚摸石碑上的 “关” 字,刻痕里的金光还未散去,指尖传来阵阵暖意。突然,眼前闪过爷爷的身影 —— 那年韩江发大水,江堤出现管涌,爷爷就是拿着这样一把刻刀,在堤岸的镇水石上刻下 “关” 字,又埋了八根桃木桩,管涌竟奇迹般地止住了。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爷爷满身泥水地说:“关家的人,就得守好这片地。”
“这阵法和潮州八角楼寨的道理一样。” 李道长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望着八根桃木桩围成的八角形,眼神里满是赞叹,“八角楼寨看似是截角的正方形,实则暗合八卦之妙,以寨墙为卦,以公厅为心,才能百年安稳。咱们这阵,以桃木桩为卦,以关字为心,更是有地脉正气加持。”
陈阳突然指着江面喊起来:“你们看!” 只见江水中泛起无数细小的涟漪,朝着码头的方向汇聚,靠近石碑时,涟漪竟化作小小的漩涡,像是在朝拜一般。小明双手合十,佛珠在指尖转动:“这是地脉恢复生机的征兆,江水都在回应阵法的正气。”
父亲走过来,手里拿着块刚从工地带来的水泥板,板上刻着 “关氏护脉” 四个字。“我琢磨着,得给这阵立个记。” 父亲把水泥板放在石碑旁,黝黑的脸上满是郑重,“以后不管过多少年,人家路过这里,就知道是关家守着这码头,守着这地脉。”
夕阳西下时,老码头已经换了模样。八根桃木桩在暮色中挺立,桩上的符光与关公瓷像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将码头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镇水石碑上的 “永镇安澜” 与 “关” 字相互辉映,碑座旁的水泥板上,“关氏护脉” 四个字在余晖中格外清晰。
李道长给每根桃木桩都系上红绸带,红绸在风中飘扬,像是一串跳动的火焰。“玄尘再想来捣乱,就得先破这八卦阵。” 他望着江面上的落日,眼神坚定,“这阵有天地正气、关公神威,还有你们关家的血脉印记,三重守护,坚不可摧。”
陈阳蹲在石碑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八卦图:“下次玄尘来,我就站在乾位桩旁,用金光咒帮阵法加持。” 小明笑着补充:“我在坤位诵经,用佛音净化邪气。” 父亲拍着我的肩膀:“我们工友就在外围守着,不管是人是鬼,都别想靠近石碑。”
我再次抚摸石碑上的 “关” 字,契佩的金光与刻痕里的光芒彻底融合,顺着我的手臂蔓延到全身,仿佛与这片土地建立了某种深刻的联系。爷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父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还有陈阳、小明的笑容,突然明白 —— 关家的使命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代代相传的守护,是人心与地脉的相依。
暮色渐浓时,我们收拾工具准备离开。回头望去,赐茶老码头的八卦阵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金光,关公瓷像的身影挺拔如松,镇水石碑静静矗立,像是一位沉默的守护者。江风掠过水面,带来草木的清香,远处的潮州城亮起灯火,与码头的金光遥相呼应。
我在《道门护生录》上写下:“八卦定脉,关字为心,世代守护,地脉长青”,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八角形阵法图。契佩贴在胸口,温暖而踏实,铜令牌放在手边,还带着石碑的余温。窗外的韩江在夜色中流淌,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银光,像是无数双眼睛,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的守护与传承。
李道长端来热茶,茶汤里飘着几片潮州凤凰单丛的茶叶,清香四溢。“玄尘虽未除,但地脉已稳。” 他喝了口茶,眼神里满是欣慰,“守得住地脉,就守得住人心,这才是最根本的。”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清楚 —— 这场守护之战还未结束,但只要这八卦阵在,这 “关” 字在,我们就有底气挡住一切风雨。
夜色中,赐茶老码头的八根桃木桩静静矗立,红绸带在风中飘扬,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与守护的故事。而我们,也将带着这份使命,继续守护着这片江水,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