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屿的黎明,来得悄无声息。海面上的浓雾如同巨大的灰色幔帐,将散落的礁石岛屿笼罩在一片朦胧死寂之中。潮水有气无力地舔舐着粗糙的礁岸,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叶残生靠坐在那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外侧,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却不敢真正阖上。怀中,凌无赦的呼吸依旧微弱,但得益于石髓灵乳残存的药力和相对安稳的环境,脉象总算不再像昨夜那般飘忽欲断。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凉的手,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雾气弥漫的海面与怪石嶙峋的四周。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夜枭”的狙杀,如同毒蛇的噬咬,虽被那神秘人击退,却在他们本已紧绷的神经上,又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敌人,比想象中更多,更隐蔽。
幸存的守礁人只剩下四人,加上重伤昏迷的石长老和凌无赦,他们这支残兵,真正能行动的,不过五指之数。此刻,两名伤势稍轻的守礁人正在不远处礁石间小心探查,寻找淡水和可食用的贝类。另一名伤者则守在洞口内侧,照看着依旧昏睡的石长老。
空气中弥漫着海腥、湿冷,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希望如同这晨雾般稀薄,绝望却像脚下的礁石般坚实。
叶残生轻轻将凌无赦安置在铺了干燥海草的平坦处,为她掖好那件粗糙的斗篷,然后挣扎着站起身。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依旧强烈,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周身伤口的剧痛。但他必须动起来,必须弄清楚这所谓的“暂可栖身”之地,究竟藏着什么,又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他走进洞口。洞内比想象中深邃干燥,显然经过人为修整。岩壁上有斧凿的痕迹,甚至还有几个简陋的石龛,里面空空如也,积满了灰尘。最深处,有一眼小小的泉眼,泉水清冽,正滴滴答答汇入一个小石潭。这大概是此地最宝贵的资源。
神秘人所说的“凌兄所言之物”在哪里?叶残生忍着痛,仔细搜寻着每一寸岩壁,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终于,在洞口内侧一处被阴影覆盖、毫不起眼的岩缝深处,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块与其他岩石质感迥异的冰凉硬物。
他小心地将其抠出。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触手温润的奇异令牌。令牌非金非玉,正面刻着一个被汹涌波涛环绕的简陋船锚图案,与父亲遗书和磐石岛祭坛上的印记如出一辙;背面,则刻着两个苍劲的古字——“星槎”。
星槎令?这是何物?
叶残生反复摩挲着令牌,试图感应其中奥秘,却一无所获。它静静躺在掌心,除了那丝温润,再无特殊之处。难道需要特定方法催动?或是与凌无赦的海巡令有关?
他小心地将令牌收起,心中疑团更甚。凌啸天留下此物,意欲何为?这碎星屿,又与他有何关联?
正当他沉思之际,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叶残生心中一紧,立刻冲出洞口。只见那两名在外探查的守礁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骇。
“叶……叶兄弟!海……海上有船!”一人指着浓雾弥漫的外海,声音颤抖。
叶残生顺着他指的方向极目远眺。浓雾依旧,但隐约间,似乎真的有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影,正静静地停泊在远方的海平面上,如同匍匐的巨兽,悄无声息,却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不是鬼渊岛的雾隐舟,也不是东厂的战船。那轮廓……更加庞大,更加……诡异。
是敌是友?还是……新的威胁?
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人们,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碎星屿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彻底打破。
孤帆初至,破浪未启,暗涌已深。
那巨大的黑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轮廓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它停泊在距离碎星屿礁群尚有一段距离的外海,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小小的避风港。没有旗帜,没有灯光,甚至没有寻常船只应有的航行痕迹,就那么死寂地存在着。
“看清是什么船了吗?”叶残生压低声音,急切地用手势询问跑回来的两名守礁人。
两人惊魂未定地摇头,其中一人喘着粗气道:“雾太浓了,看不真切……但、但那船太大了!比东厂最大的蜈蚣艟还要大上数倍!样子也怪得很,船身……船身好像是歪斜的,桅杆也断了好几根,像、像是一艘……死船!”
死船?叶残生心头一凛。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海域,一艘来历不明、形如鬼魅的巨大弃船,其威胁可能丝毫不亚于明确的敌人。它可能是某种陷阱,也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
“会不会是……鬼渊岛的诡计?”另一名守礁人声音发颤,昨夜“夜枭”的袭击让他们已成惊弓之鸟。
叶残生无法回答,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示意众人保持安静,隐蔽身形。他匍匐在礁石后,运足目力,死死盯住那雾中的黑影。《归藏息》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提升着他的感知。渐渐地,他察觉到一丝异样——那艘船周围的海流,似乎异常平静,与周围涌动的海浪格格不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而且,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腐朽木材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味,这气味让他怀中的父亲遗书竹简,再次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这船,绝不简单!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浓雾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那艘诡异的巨船也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与雾气融为了一体。这种未知的僵持,比直接的战斗更消耗人的心神。
洞内,凌无赦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眉头紧蹙,似乎伤势又有反复。石长老的呼吸也更加微弱。幸存者们蜷缩在狭小的洞穴里,外面是虎视眈眈的巨船,内部是亟待救治的伤员,淡水和食物所剩无几,绝望的气氛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叶残生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对峙时间,为生存争取更多筹码。
他示意一名守礁人继续监视海面,自己则退回洞内。他先检查了凌无赦的情况,将她身上即将失效的药粉更换成洞内找到的、一些具有消炎镇痛作用的普通草药捣成的糊状物,效果虽远不如石髓灵乳,但至少能暂缓伤势恶化。他又将所剩无几的淡水和烤干的鱼干分给众人,命令大家必须进食,保持体力。
随后,他再次拿出那块“星槎令”,在凌无赦身边坐下。他回忆起神秘人的话——“凌兄所言之物,便在洞内。能否找到,看你们造化。” 难道这“星槎令”并非关键,或者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
他的目光落在凌无赦苍白的面容上,心中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凌无赦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暗紫色“海巡令”取出,与“星槎令”并排放在一起。
两枚令牌材质迥异,一紫一黑,但大小相仿。当它们靠近时,异变发生了!
“海巡令”上那个血红色的“巡”字,突然微微亮起,散发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而“星槎令”上的船锚图案,也仿佛被唤醒般,流淌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乌光。两枚令牌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吸引力,仿佛彼此呼应!
有反应!叶残生心中狂喜!他尝试着将两枚令牌轻轻贴合。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共鸣声自令牌接触处响起!一道细如发丝的淡紫色光流,从“海巡令”中流出,注入“星槎令”的船锚图案之中。那船锚图案瞬间变得清晰灵动,仿佛活了过来!
紧接着,“星槎令”微微一震,一道虚幻的、由光线构成的简易海图凭空投射在叶残生面前的空气中!海图中心正是碎星屿,而其中一道蜿蜒的光线,明确地指向岛屿西北角一处被标注为星形符号的礁石区!
同时,一段极其简短的信息流,涌入叶残生的脑海:“星槎残骸,藏于暗礁。内有微光,可驱迷雾,可辨吉凶。然,守残骸者,乃怨念所化之‘雾傀’,畏强光与纯阳之气。”
信息戛然而止,海图也随之消散。两枚令牌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残生却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星罗残骸!驱散迷雾!这或许是打破眼下僵局、甚至找到生路的关键!但“雾傀”……听起来就不是善类。
他立刻将这一发现告知了洞内众人。绝境中看到一线希望,让幸存者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尽管这希望伴随着未知的危险。
“我去。”叶残生毫不犹豫地用手势表明决心。这里只有他身负《归藏息》内息,或许勉强可算“纯阳之气”,而且他必须为凌无赦和所有人找到出路。
他带上仅剩的火折子、破邪刺,将“星槎令”贴身藏好。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悄然滑出洞口,借着浓雾和礁石的掩护,向着海图指示的西北角,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未知的“星槎残骸”摸索而去。
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礁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雾中显得格外清晰。浓雾不仅遮蔽视线,也扭曲了声音,他必须时刻警惕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雾傀”或是其他危险。
生路与危机,同时隐藏在这片浓雾深处。碎星屿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