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暗紫色的血珠,如一颗凝固的毒瘤,悬浮在沈清棠的指尖前,相隔不过寸许。
她指尖上那点殷红的心血,灵气氤氲,却像是遇到了天然的屏障,两滴液体泾渭分明,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彼此排斥,诡异地不肯相融。
刹那间,沈清棠左眼之中,一抹常人无法察觉的金光微不可查地闪过。
视界变换,那滴暗紫色的血液在她眼中瞬间被解构。
血珠之内,并非寻常的命理纹路,而是一道细如发丝、却漆黑如墨的丝线,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频率,模仿着她的心跳在搏动。
那不是命线!
沈清棠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东西,她认得!
这是“契引丝”,与当年母亲以身祭阵、封印地脉时所用的力量同出一源!
电光石火间,所有线索在脑中轰然串联。
外婆临终前那句“别信玉”,母亲那看似伟大的牺牲……原来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母亲当年将她推出生死簿,并非单纯的母爱,而是一个跨越百年的惊天布局!
她在那块承载了沈家传承的残玉之中,悄然埋下了一道恶毒的“替身契”。
这道契约以母亲的残念为引,以她的血脉为锁。
一旦她彻底融合残玉,执掌真正的命河之力,那契约便会瞬间反噬她的神魂,将她变成一个空有力量的躯壳。
而母亲那缕不甘的残念,则会鸠占鹊巢,代她承接这份滔天权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好一个以命换命,换的却是她的命!
彻骨的寒意让她指尖冰冷,傅司寒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宽厚温热的大手毫不犹豫地将她微颤的手掌握入掌心,紧紧包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血不对。”
他右耳的血迹虽已干涸,但那与生俱来的、对命理契约的敏锐感知却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那滴诡异的紫血每搏动一次,他的心口便如被一根无形的毒针狠狠扎下,尖锐的刺痛让他眉头紧锁。
这绝不是寻常邪物,这是一种源自血脉、针对灵魂的诅咒!
一旁的陈伯脸色早已煞白,他看着那根由莲根异变而成的绿藤,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恐与不解,声音都在发颤:“小姐,这……这藤是归魂莲的根须所化!老奴绝不会认错!可、可归魂莲乃是至纯至净之物,专司涤荡魂魄,怎会生出如此污秽的邪血?”
沈清棠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另一只手轻抚上冰凉的藤身,指尖传来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那熟悉感,源自她日夜修炼的灵泉之力,而那陌生感,却是一股盘踞其中、不属于她的、深入骨髓的执念。
那是母亲临终前的不甘,是她对命运的怨恨。
这份执念被封印在残玉中近百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灵泉的滋养下,悄然滋生,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扭曲。
原来,母亲从来不想要解脱。
沈清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掩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咳嗽。
就在这个细微的动作掩护下,一滴蕴含着她本命灵泉的心头血,被她以巧劲悄然逼出,无声无息地滴入了藏于袖中的锦缎香囊。
那香囊里,装的正是她昨夜以灵泉之力催熟的归魂莲蕊磨成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抬起手,姿态从容,仿佛只是要拂去那根绿藤上碍眼的血珠。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前一瞬,她手腕微不可查地一抖,指尖轻弹。
袖中香囊的束口瞬间松开,一蓬细密如烟的药粉借着这股巧劲,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轻雾,精准地洒落在那滴悬停的暗紫色血珠之上。
“滋——”
一声仿佛滚油入水的轻响传来!
那滴暗紫色的血珠在接触到莲蕊粉末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剧烈震颤起来,表面鼓起一个个细小的气泡。
与此同时,那根碧绿的藤身也发出阵阵“咯吱”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内部疯狂挣扎、哀嚎,想要破体而出!
沈清棠的眸光沉静如渊,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娘……你想要的,从来不是解脱,而是替身。”
她缓缓闭上双眼,心神瞬间沉入浩瀚无垠的识海。
那条奔流不息的命河在她意念中显现,河面清澈如镜。
她以命河为鉴,强行逆转因果,以上天赐予的命数双眼,反向追溯那道“契引丝”的真正源头!
右眼中,星河流转。
命河的尽头,时间的迷雾被层层拨开,一座由虚影构成的古老祭坛缓缓浮现。
祭坛之上,并列着两枚一模一样的玉印。
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枚遍布裂纹,残破不堪,而另一枚则光华流转,完美无瑕。
残破的玉印上,映出的正是她沈清棠的面容。
而那枚完整的玉印里,浮现的却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她脸上带着温柔悲悯的笑意,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可她手中牵引着的那道黑丝,却正毫不留情地、一圈一圈地,缠向代表着沈清棠的那枚残印。
沈清棠在自己的识海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没有让命数之眼的力量在现实中显形,那会惊动太多存在。
但在她的精神领域内,她就是绝对的主宰!
意念一动,昨夜那株在傅司寒房中自燃成灰的归魂莲,其残烬竟凭空汇聚,在她掌心重新聚拢成形。
她引来一缕最精纯的本命灵泉,以命火为炉,将这归魂莲烬瞬间炼化。
一滴剔透如晨露,却蕴含着斩断一切因果之力的液体,悄然成型。
“断契露”。
此露不伤魂,不害命,专破世间一切“代偿类”的阴毒命术!
没有丝毫犹豫,沈清棠将这滴“断契露”融入自己的心脉,让它与自身的命线彻底交融。
几乎在同一时刻,现实世界中,那滴剧烈挣扎的暗紫色血珠终于承受不住,在一声尖锐的嘶鸣中轰然崩裂!
它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道黑紫色的流光,以惊人的速度逆流回绿藤之中,再顺着藤蔓,尽数渗入了那块残玉的裂隙里。
残玉之上,原本温润的金液瞬间剧烈翻涌,如同沸腾。
一个模糊的女性虚影在玉面上挣扎着浮现,嘴唇微动,似乎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沈清棠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她抢先一步,伸手将那块滚烫的残玉从藤上摘下,毫不迟疑地按回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穿透了虚与实的界限。
“这命,我执,但不替。”
话音落下的瞬间,玉中那挣扎的虚影猛然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玉面上翻涌的金液骤然冷却,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暗金色。
与此同时,一直紧握着她手的傅司寒身体猛地一僵。
他惊愕地发现,一直折磨着他右耳的亡魂哭嚎、诡异的童音呼唤,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了。
万籁俱寂。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悠远、仿佛从命河尽头、时间源点传来的宏大钟鸣。
“咚——”
那钟声直接敲击在他的灵魂之上,让他浑身巨震。
他猛地将沈清棠死死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撼而沙哑干涩:“它在……选新主。”
窗外,那根诡异的绿藤失去了所有生机,在众人眼前迅速枯萎、碳化,最终化作一捧飞灰,随风而散。
唯有一粒小小的、仿佛玉石雕琢而成的种子,从灰烬中滚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种子的表面,天然生成了半个古朴沧桑的文字——
“命”。
玉佩贴上心口的刹那,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与灼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极端感受,同时从那块残玉中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如同一头沉睡了千年的洪荒巨龙,在沈清棠的体内,猛然睁开了它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