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缓缓眯起眼，睫羽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你错了。他敢不带一兵一卒独自赴京，恰恰说明城中诸事早已在他算计之内——他离京前，必然已将后手安排妥当。更何况，他这几日不在，那边自会有能扛事的人出来主持，断不会乱。”
阿桃闻言微怔，随即俯身：“既如此，那我们是否要提前做些准备？比如派人盯着周大人的行踪，或是……”
“不必。”宋霁抬手打断她，指节轻按了按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皇叔在那边盯着许久了，他就算动作再快，扬州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了。眼下我最想弄清楚的——”
宋霁话锋陡然一转，目光落回阿桃身上时，已添了几分冷意：“是谁走漏了风声？我回京的行程本就压得极紧，他竟能精准赶到码头堵人，消息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阿桃垂首沉思片刻，声音低了几分：“您回京牵涉的事太多了，从驿馆到宫内值守的人，但凡沾点边的，都有可能接触到行程。周大人这些年在朝廷里扎得深，眼线怕是早就布在了各处，想拿到消息，其实并不算难。”
宋霁没再说什么。
窗外只有河水规律的流淌声，衬得夜愈发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响，三声，不疾不徐。
阿桃立刻警觉地看向宋霁。宋霁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她早料到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他这般沉得住气。
“进来。”宋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门被推开，周珩安已换下沾染风尘的玄色劲装，着一身深青常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却更显沉稳内敛。他手中端着一方托盘，其上是一盏青瓷碗，热气袅袅，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夜深露重，运河上寒气尤甚。”周珩安将托盘轻放在桌上，声音平和，“这是驱寒安神的汤饮，公主不妨用一些。”
他举止自然，仿佛方才甲板上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宋霁目光扫过那盏温热的汤药，并未触碰，只淡淡道：“周大人有心了。只是我这船上，还不缺一碗驱寒汤。”
这便是直指他此举别有用心了。
周珩安并不尴尬，反而抬眼看向阿桃。阿桃立刻会意，无声地行了一礼，退至门外，并细心地将门扉掩上。
舱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灯火跳动了一下。
“现在没有外人，”宋霁率先打破沉默，她依旧坐在窗边，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锐利如淬冰的刀锋，“周大人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周珩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近，玄色的衣摆无声拂过地面，最终在宋霁身侧停下。他没有站着，以营造压迫之感，反而出乎意料地单膝蹲跪下来，这个姿态让他不得不微微仰视她，打破了身份的界限，透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平等。
船舱内灯火昏黄，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光，却驱不散他眼底深重的阴霾。他顿了良久，久到宋霁几乎要再次开口催促，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撞入她的眼底，声音低沉而清晰：
“公主……我原本姓姜，是京城人。”
“姜”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宋霁耳畔。
她的头脑疯狂运转，前朝旧事、宫闱秘闻、那个在史书记载中早已与旧宫一同焚毁的姓氏……碎片瞬间拼凑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她猛地向后靠去，脊背撞上冰凉的舱壁，满脸震惊，连声音都失去了平日的冷静，结巴起来：“姜……你……你……是……”
“前朝遗子……”周珩安替她说出了那个沉重的身份，他眼里不受控制地噙满了泪光，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颤抖，“是的，我还活着。”
宋霁的眉头剧烈地颤抖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几乎要战栗起来。她下意识地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否定这个可怕的事实。“你……骗我……”她的声音同样颤抖，带着被全然欺瞒后的惊怒与不敢置信。
“您父皇攻打进来前夜，”周珩安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却又字字清晰，如同钝刀割在心上，“我母后的贴身侍卫，拼死将我裹在怀里，一路南下，逃到了我现在的养父家中。我和叶霜华……也是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遇见的。不过，是我收留了她，后来……也是我，派她去‘偶遇’辰平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