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昏黄的油灯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偶尔传来远处囚犯痛苦的呻吟。
周珩安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牢里的窗口透进的唯一光源,他双手负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叶霜华,”周珩安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眼神如刀般锋利,“你知道的,你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他其实是在暗示叶霜华,她会死的。
话音未落,一只肥硕的老鼠突然从叶霜华脚边窜过,发出“吱吱”的声响。周珩安的目光追随着老鼠,又转回叶霜华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叶霜华却只是轻轻拂去囚衣上的灰尘,动作优雅得仿佛身处茶室而非牢狱。
她抬起苍白的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周大人,在铸币司案没有查清之前,我是死不了的。”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穿过牢房的阴影直视周珩安。
宋霁站在周珩安身侧,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她在来扬州之前从未到过这等污秽之地,那只老鼠窜过时,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强压下胃里的不适,她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露怯意:“叶霜华,如若铸币司案你确实蒙冤,但投毒等罪行依然会判你死罪。”
一滴水从牢顶渗下,落在三人之间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
叶霜华的目光追随着那滴水渍,忽然轻笑出声。她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宋霁读不懂的光芒:“瑾乐公主,我不怕死。”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缥缈,“因为我早在十几年前,就该被冤枉死了。”
牢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雨水从石缝渗入的滴答声在黑暗中回响。
周珩安的脸色越发阴沉,宋霁则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撞上了冰冷的石墙。叶霜华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眼中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阿桃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轻轻扶住宋霁的手臂,“公主,这牢里浊气太重,既然周大人要审问,不如我们先出去透口气吧。”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宋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她意识到了阿桃的意思。
她抬眼望向周珩安,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周大人先忙。”她的声音如清泉般冷冽,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周珩安此刻心绪纷乱,并未察觉她话中深意,只当是这金枝玉叶受不得牢狱污浊。“是。”他简短应答,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幽暗的走廊尽头。
待脚步声远去,周珩安转过身来。牢房内顿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周旭、粟明和李清三人站在他身后,他们四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十几年前的事暂且不提,”周珩安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投毒等这些事情,你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叶霜华却从容不迫地站起身,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缓步走到牢栏前,苍白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妖冶。“周大人,”她的声音轻柔似羽毛,却字字如针,“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认下,但不能平白无故地认下。”她微微仰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叶霜华不是在向周珩安索要证据,而是在索要周恒安会为她叶家平反铸币司冤案的承诺。
周珩安眉头紧锁,额间浮现出几道细纹。他自然知道叶霜华到底是在指什么。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又立即稳住身形。“我已经派人去搜证据了,”他的声音略显干涩,“等到证据确凿,你不得不认。”
他这句话却模棱两可,叶霜华品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叶霜华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带着几分凄厉。
“周大人,要证据太能判人死刑了。”她纤细的手指突然抓住牢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烈。她还是要周恒安对他做出承诺,她之所以敢让他做出承诺,是因为周珩安想让她顶替一些事情。
比如城东的暴乱,比如一切不合理的存在。
周珩安喉结滚动,一时语塞。他别过脸去,避开她灼人的视线,却正好看见墙角一只蜘蛛正在结网。那蛛丝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提醒他此刻进退维谷的处境。
“会有证据的。”良久周珩安开口。
但他其实有些害怕,不仅是怕自己为她平不了案,还怕昨天阿桃是否真的来见过叶霜华,叶霜华是否真的与阿桃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但他不敢问,因为身后有李清和粟明。
叶霜华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里浸着经年的苦楚,像一坛酿坏了的酒。“周大人,其实......”她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缓缓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墙面,背对着周恒安坐下。
“那些虚情假意的关怀,那些逢场作戏的温存......”叶霜华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每夜合眼,爹娘死去的样子就在眼前重演。”泪水无声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可惜无人得见。
“戴着乖巧女儿的面具,扮着贤惠妻子的戏码......”她仰起头,任夜风吹干脸上的泪,“我累了,周大人。这出戏,我唱不下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卸下所有伪装,将溃烂的伤口赤裸裸地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