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县的冬天比青山村暖和一点,徐慎看着巷口卖糖炒栗子的摊贩正掀开铁锅,“哗啦”一声,焦香混着热气腾起来。顿时想起了春妮,春妮就喜欢吃糖炒栗子。
“徐慎,发什么呆呢?”刘玲把一碟刚上桌的红烧鲫鱼推到他面前,“这家的鲫鱼可是招牌,你尝尝。”
对面的张勤勤跟着点头,“南陵的河鲜都挺新鲜的,你刚来没多久,多尝尝本地特色。”
徐慎回过神,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他调来南陵县改革办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纸调令把他从熟悉的环境拉到这个陌生的县城,没有亲友,没有旧识,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单位宿舍和改革办,日子过得简单甚至有些单调。若不是党校同期的张勤勤和刘玲偶尔找他,恐怕他这一个多月的社交圈,就只限于改革办的钱主任和李大姐了。
三个党校同学在小县城重逢,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一到周末或是下班早的时候,便约着一起聚餐吃饭,算是给徐慎枯燥的异乡生活添了些色彩。
可最近明明是三个人约好吃饭,刘玲却老是借口“家里有急事”,刚吃了半小时就匆匆离场,临走前还冲张勤勤挤了挤眼睛,留下一句“你们慢慢吃,我先撤啦”,那语气里的撮合之意,简直藏都藏不住。
刘玲一走,原本热闹的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对面张勤勤的视线,也带着点不自然的躲闪。只怪刘玲乱点鸳鸯谱。
“你在改革办,最近忙吗?”张勤勤率先打破了沉默。
提到工作,徐慎脸上的尴尬淡了些,认真答道:“还好,不算特别忙,但也不轻松。改革办的工作比较杂,涉及的领域也多,我还在熟悉阶段,很多事情都得慢慢学。”
“那倒是,改革办虽然不算县里最核心的部门,但事情确实繁琐,”张勤勤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理解,“不过你这么有能力,肯定很快就能上手的。”
徐慎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张勤勤是在鼓励他,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想要真正立足,做出成绩,有多不容易。改革办不像县委办、县政府办那样直接接触核心决策,更多的是做一些政策调研、文件起草、协调沟通的基础性工作,看似不起眼,却也考验着一个人的耐心和能力。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大多围绕着工作、南陵县的风土人情,偶尔提到党校时的趣事,气氛才渐渐松弛下来。
只是那份若有似无的尴尬,始终萦绕在两人之间,直到饭局结束,徐慎提出送张勤勤回宿舍,她也没好意思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靠近,时而分开。
“女生宿舍你也进不去,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下吧。”快到宿舍门口时,张勤勤停下脚步,对徐慎说道。
“好。”徐慎点点头,也停下了脚步。
“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张勤勤抬头看了他一眼。
“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徐慎认真地说,“我刚来南陵,没什么朋友,多亏了你和刘玲经常找我,不然我这日子可就太单调了。”
张勤勤嘴角弯了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我们是同学嘛,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周末,张勤勤回到临海市的家中。
“妈,我回来了。”张勤勤换了鞋,走进厨房,就看到母亲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勤勤回来啦?”厨房里传来母亲苏婉温柔的声音。
张勤勤走到母亲身边,想要帮忙。
“别动,你坐着等就行,马上就好了。”苏婉拍了拍她的手,把她推出厨房,“你爸已经在客厅,去跟你爸聊会儿天。”
张勤勤无奈,只好走到客厅。父亲张文昌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爸。”张勤勤叫了一声,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张文昌放下报纸,看向女儿,语气温和:“回来了?最近工作累不累?”
“还好,不算太累。”张勤勤答道。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大多围绕着她在南陵县的工作情况。张文昌偶尔会提点她几句,语气里满是关切。
没过多久,苏婉就把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温馨和睦。苏婉不停地给张勤勤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在县里工作肯定很辛苦。”
“妈,我不瘦,现在的身材刚刚好。”张勤勤笑着说。
“对了,勤勤,”吃了一会儿,苏婉看着女儿问道,“你也不小了,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啊?”
听到这个问题,张勤勤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脸颊瞬间就红了。
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母亲已经问过好几次了,每次她都以“没有”或者“还早”为由搪塞过去。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一问出口,她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竟然是徐慎的样子。
她赶紧摇了摇头,掩饰道:“妈,你怎么又问这个啊?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感情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苏婉挑眉,“你都快二十四了,还顺其自然?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跟你爸结婚了。”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能跟你们那时候比啊。”张勤勤嗔怪道,心里却有些乱。
她突然想起上次回家,父亲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她说过,让她在陈洛河和徐慎之间好好考虑考虑。
“都怪我爸,上次非要让我在陈洛河和徐慎之间选一个,现在好了,都给我心里留个种子了。”张勤勤忍不住心里嗔怪起父亲来。
饭桌上的话题暂时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可张勤勤的心思,却一直停留在“徐慎”这两个字上。她忍不住想起徐慎在南陵县的处境。
“爸,”张勤勤放下筷子,看着父亲认真地问道,“徐慎上个月调来南陵县了,现在在改革办工作,你知道吗?”
张文昌正在喝汤,听到“徐慎”这个名字,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女儿:“你说的是哪个徐慎?是不是上次在党校,和陈洛河一起写出两篇惊艳论文的那个徐慎?”
张勤勤点点头,有些意外地说:“爸,你还记得他啊?”
“当然记得。”张文昌放下汤碗,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那两篇论文写得确实好,论文里体现出来的格局和眼光,根本不像一个年轻人能有的。”
说到这里,张文昌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外公对那两篇论文,评价也很高,说这两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时日,必定大有可为。”
听到父亲和外公都这么看好徐慎,张勤勤心里莫名地有些高兴,就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样。她紧接着问道:“既然你们都觉得徐慎有能力,为什么不趁现在拉他一把呢?他现在在南陵县改革办,根本没什么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
张文昌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勤勤,你知道‘拔苗助长’的故事吧?”
张勤勤点点头:“知道啊,就是说急于求成,反而会把事情办坏。”
“没错。”张文昌赞许地点点头,“徐慎这孩子,确实有才华,有能力,这一点我和你外公都认可。但他太年轻了,才二十几岁,虽然有想法,有眼光,但缺乏实际工作经验,尤其是在基层的历练还不够。”
“现在让他在改革办多待一段时间,多经历一些事情,多处理一些繁琐的工作,对他来说,是好事。如果现在就给他安排到核心部门,给他很高的职位,看似是帮了他,实则是害了他。”
“年轻人,过早地站在高处,很容易骄傲自满,迷失方向,而且没有足够的历练作为支撑,就算身居高位,也很难站稳脚跟,迟早会摔下来。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多积累一些经验,多磨练一下心性,等他真正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等他站在更大的舞台,他才能走得更稳,走得更远。”
张勤勤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爸,话虽如此,可徐慎既然有能力,为什么县里不给他安排到核心部门,让他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呢?改革办毕竟不是核心的部门,能接触到的资源和机会都有限。”
张文昌笑了笑,缓缓说道:“你知道爸爸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谁吗?”
“张居正。”张勤勤愣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她父亲最喜欢张居正,明朝着名的政治家、改革家,辅佐万历皇帝开创了“万历新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没错,就是张居正。”张文昌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敬佩,“张居正年轻时,也曾坐过很长时间的‘冷板凳’。他考中进士后,被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位,这个职位看似风光,实则没什么实权,就是个清闲的差事。”
“但张居正并没有因为职位清闲就消沉度日,反而利用这段时间,静下心来读书学习,研究历代的典章制度,观察朝廷的政治局势,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他在翰林院待了好几年,直到后来得到重用,才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推行改革,成为一代名相。”
张文昌看着女儿,语重心长地说:“对于官场来说,有时候,‘冷板凳’并不是坏事。在清闲的岗位上,没有那么多繁杂的事务缠身,反而有更多的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沉淀自己,积累经验。这段经历,会成为他们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徐慎现在在改革办,看似是在‘坐冷板凳’,但实际上,改革办涉及的领域很广,能接触到县里各个部门的工作,能了解到基层的实际情况,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和积累的机会。只要他肯用心,肯努力,这段经历一定会让他受益匪浅。”
“而且,改革办的工作虽然繁琐,但也最能磨练人的耐心和细心,最能培养人的协调沟通能力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这些能力,都是一个优秀的官员所必须具备的。等他把这些能力都磨练好了,就算不在改革办,就算到了更重要的岗位上,他也能游刃有余,发光发热。”
张勤勤认真地听着父亲的话,心里的疑惑渐渐解开了。她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徐慎虽然有才华,但确实需要更多的历练和沉淀。
苏婉一直在旁边听着父女俩的对话,看着女儿一直提徐慎,眼里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关切,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她笑着对张勤勤说:“勤勤,那有时间的话,带那个徐慎回家来吃顿饭吧。我和你爸也想亲眼见见。”
张勤勤听到母亲的话,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下来,“好啊。”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瞬间就红透了。她明白母亲的意思,这哪里是想“见见”徐慎,分明是想考察考察他嘛!
一顿饭就在这么温馨又有点八卦的氛围中结束了。
饭后,张文昌主动站起身,帮助苏婉一起收拾碗筷。张勤勤想帮忙,却被苏婉推回了客厅:“你坐着休息吧,这些活交给我和你爸就行了。”
厨房里,苏婉一边洗碗,一边小声地对张文昌说:“老张,你有没有觉得,勤勤对那个徐慎,好像有点意思?”
张文昌正在擦桌子,闻言笑了笑,说道:“你这才看出来?你啥时候见过咱们家勤勤这么主动地跟咱们提起哪个男孩子吗?还问了这么多关于他的问题?”
“我就说嘛!”苏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咱们家勤勤是真的对徐慎动心了。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徐慎一把?”
张文昌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地说:“不急,再观察观察。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不急啊?”苏婉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不是也说徐慎有才华,咱爸也看好他吗?现在帮他一把,让他发展得好一点,对勤勤来说也是好事啊。”
“才华是一回事,品行是另一回事。”张文昌认真地说,“一个人的能力固然重要,但品行更重要。尤其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如果品行不端,就算再有才华,也走不长远,甚至可能会栽大跟头。”
苏婉听着张文昌的话,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是我太心急了。那我们就听你的,再观察观察。希望这个徐慎,真的能像你和爸说的那样,是个值得托付的好苗子。”
“放心吧,我相信我和你爸的眼光。”张文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徐慎这孩子,从他写的论文里就能看出来,是个有思想、有格局、也有底线的人。只要他能一直保持这份初心,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至于他和勤勤的事情,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年轻人的感情,我们做父母的,不用过多干涉。”
苏婉笑了笑,不再说话,继续埋头洗碗。厨房里的水流声哗哗作响,映着两人温馨的身影。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因为刘玲的乱点鸳鸯谱,会给张勤勤和徐慎带来什么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