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松针上时,青云观外已响起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我揣着玄机子刚熬好的汤药走出观门,见周伯正领着十几个村民打磨一块丈高的青石碑,石面上 “护生碑” 三个大字已初见雏形,笔锋苍劲如松柏立崖。小石头捧着陶罐在旁洒水,见我走来,脆生生喊道:“道爷,周伯说这碑要刻上所有英雄的名字,让后人都记得他们!”
我点头应着,目光扫过碑旁堆放的石料。三天来,村民们自发上山采石,赵虎的旧部则轮流凿刻,连伤未痊愈的伤员都拄着拐杖来帮忙。昨日清点名册时,玄机子捧着泛黄的簿子叹气:“观里十七位道长殉道,赵将军麾下二十九名弟兄捐躯,还有十二位乡亲......” 那些名字如今都要被郑重地刻在碑上,成为这片土地永远的记忆。
“道爷,您来瞧瞧这字如何?” 周伯放下凿子,粗糙的手掌抚过碑面。他年轻时曾在书院打杂,练过几年书法,此刻刻下的 “护生” 二字,横如松挺,竖似剑直,恰如那些牺牲者的风骨。我伸手轻触冰凉的石面,忽然感觉掌心传来轻微震颤 —— 是手中的灵剑在呼应,剑身上淡红色的纹络泛起细碎的光,像是史珍香在默默注视。
“周伯的字,刻得极好。” 我轻声道,“护生二字,既是他们用命守护的信念,也是我们该传承的道心。” 道家讲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师父生前常说 “道在世间,护人护生”,从前我只懂斩妖除魔便是护生,如今才明白,守护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每一寸安宁的土地,皆是道之所在。
正说着,观外忽然传来马蹄声。赵虎披着崭新的玄色披风快步走来,腰间悬着朝廷新赐的虎头刀,脸上却不见往日的粗犷,反倒带着几分局促:“道爷,宫里的公公到了,说是...... 有圣旨要宣。”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队身着黄马褂的侍卫簇拥着一位太监走来,身后还跟着抬着礼盒的兵士。
村民们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跪地接旨。那太监尖着嗓子宣读圣旨,开篇便震得众人屏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阴罗教勾结奸佞,图谋不轨,幸得赵虎、张守义等人奋力剿除,护国安民...... 特赦免赵虎前罪,封镇邪将军,赐虎头刀,率部清理天下阴罗教残余......”
“镇邪将军” 四字入耳,我心中微动。曾在藏经阁见过记载,唐代钟馗便因驱邪有功被封为类似官职,后世更将其尊为驱邪纳福之神。赵虎愣在原地,直到太监将圣旨递到他手中,才猛地叩首:“臣赵虎,谢主隆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起身时,我见他眼眶泛红,握着圣旨的手青筋暴起 —— 这位曾背负罪名的武将,终于在守护苍生的战场上找回了归宿。
太监宣旨完毕,又对我拱手道:“张道爷,陛下听闻您以道心破邪祟,特赐马尾道巾一方,以彰道法之威。” 内侍呈上一个锦盒,打开便见一方玄色道巾,以马尾精心编织而成,边缘绣着暗纹太极图,正是道家九巾之首的混元巾。我接过道巾,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暖意,想来是宫中巧匠耗费多日制成。
待宫中一行人离去,赵虎突然放声大笑,拍着我的肩道:“道爷,这下咱们都有正经差事了!我率部清剿余孽,你继续斩妖除魔,看这天下邪祟还敢不敢作祟!” 他刚说完,便被周伯拉去查看碑文,观外顿时热闹起来,连空气中都飘着劫后重生的暖意。
我走到护生碑前,将新得的混元巾系在头上,恰好遮住额间因前日大战留下的疤痕。手中的灵剑再次轻颤,剑身上的红纹与道巾的玄色相映,仿佛史珍香在与我共享这份荣光。玄机子缓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卷古籍和一小瓶无根水。
“守义,你的道心,已经超越了师父当年的期望。” 他将布包递给我,目光中满是赞许,“当年你师父云游归来,常说‘道心易守,世途难行’,如今你以一己之力守青云观,以一身阳气护众生,这份担当,老朽自愧不如。”
我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古籍的扉页,正是那本记载滋养剑魂之法的《玄阳秘典》。“师父若在,定会骂我鲁莽。” 我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川,云雾在山谷间流转,恍若师父当年讲经时拂动的衣袍,“他说‘道在世间,护人护生’,如今教主虽灭,阴罗教余孽未清,更难保日后再有无辜受难。我想继续云游,哪里有邪祟,哪里有需要,我就去哪里。”
玄机子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这正是道家‘因任自然’的真谛。青云观有玄阳三才阵守护,又有乡亲们同心协力,无需担忧。你且放心去,观里永远是你的家。”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桃木符,上面刻着聚阳符文,“此符可感应阳气,若遇凶险,点燃便可召来附近道观的同道相助。”
我接过桃木符,小心地放进怀中。这时赵虎走了过来,听闻我的打算,非但没有劝阻,反而拍着胸脯哈哈大笑:“好!这才是我认识的张道爷!若你需要帮手,只需传一封信,我赵虎的兵,随叫随到!就算跨山越岭,我也带着弟兄们赶来支援!”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虎符递给我,“凭这个,各地守军都会听你调遣。”
夕阳西下时,护生碑终于刻成。碑额刻着太极图,两侧刻着 “忠义昭日月,护生鉴古今” 的对联,下方密密麻麻的名字,既有道长的道号,也有士兵的姓名,还有村民的俗称。我手持灵剑,在碑前举行了简单的开光仪式,剑尖划过碑面,金色的阳气渗入石纹,那些名字仿佛都活了过来,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光。
当晚,三清殿内灯火通明。村民们送来不少干粮和草药,小石头捧着一个布偶塞进我的行囊:“道爷,这个给你,史珍香姐姐看到会开心的。” 布偶是用青色绸缎缝的,眉眼依稀是史珍香的模样,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剑。我将布偶放在灵剑旁,剑身轻轻震颤,似在道谢。
玄机子为我整理行囊,将《玄阳秘典》和无根水仔细包好,又叮嘱道:“滋养剑魂需每日以阳气温养,切不可再像上次那般燃尽玄窍之力。道家护生,先需护己,你若出事,珍香姑娘的剑魂......”
“道长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打断他的话,指尖摩挲着剑身上的红纹,“珍香在剑中,我定会护好我们两个。” 玄机子轻叹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将一包银针和伤药放进我的行囊 ——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坐在三清殿的蒲团上,望着手中的灵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剑身上,红纹与金纹交织成奇异的纹路,仿佛一条通往远方的道路。我轻声道:“珍香,明日我们便要出发了。往后的路,可能会很辛苦,或许还会遇到更厉害的邪祟,但只要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灵剑突然发出清脆的嗡鸣,剑身上的红纹亮起,在地面投下一道温暖的光痕,宛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指尖。我心中一暖,知道她在回应我的心意。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观外已传来脚步声。我背着行囊,系好混元巾,握着灵剑走出三清殿。玄机子、赵虎、周伯、小石头和许多村民都已等候在那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舍,却无人开口挽留。
“道爷,保重!” 小石头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泪水打湿了我的裤脚。我蹲下身,抚摸着他的头,将那枚桃木符摘下来给他:“这个交给你,若遇凶险,点燃它,我会尽快回来。”
赵虎走上前,递给我一个皮囊:“这里面是好酒,赶路累了就喝一口。记住,有事一定要传信给我!”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往日的豪迈。
玄机子最后叮嘱道:“守义,道家护生,不止斩妖除魔,更要心存慈悲。遇邪祟当除,遇众生当护,这才是‘道法自然’的真谛。” 我重重点头,将他的话记在心中。
朝阳从东方升起,洒下万道金光。我背着行囊,握着灵剑,转身踏上了云游之路。玄阳三才阵的金光在身后亮起,与朝阳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村民们的道别声渐渐远去,唯有手中的灵剑始终温暖,剑身上的红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未完的护生之道。
我沿着山路前行,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史珍香的剑魂在剑中轻轻震颤,与我的心跳渐渐同步。行囊中的《玄阳秘典》、无根水、伤药和干粮,是玄机子的牵挂;腰间的虎符,是赵虎的承诺;怀中的布偶,是小石头的期盼;头上的混元巾,是朝廷的认可。而手中的灵剑,则是我与史珍香生死与共的羁绊。
走到山口时,我回望青云观,护生碑在晨光中矗立,宛如一位沉默的守护者。我心中默念:“师父,您放心,弟子定会践行‘道在世间,护人护生’的教诲。那些牺牲的同仁,那些无辜的苍生,我都会用生命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