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群臣各自怀着心思离去。李昭德领了“总揽江南诸道事务,暗中节制张谏之”的圣旨,面色如常,仿佛只是接了一件寻常的差事。他随着人流走出宫门,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在确认无人特别注意时,由一名早已等候在拐角处、衣着普通却眼神精干的内侍,引着穿过几条僻静的巷弄,从一扇毫不起眼的侧门,进入了一座富丽堂皇、守卫森严的府邸——太平公主府。
府内深处,一间焚着浓郁异香、陈设极尽奢华的暖阁内。太平公主并未身着朝服,而是一袭华贵的常服,斜倚在软榻之上,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柄玉如意,神色慵懒,凤目之中却流转着精明与算计。
李昭德被引入室内,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公主,他依旧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恭敬姿态,躬身行礼:“臣李昭德,参见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平稳,举止得体,任谁看去,都是一位恪守臣纲、不卑不亢的朝廷重臣模样。
太平公主抬起眼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李相辛苦了。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将这监管江南的担子交给了你,倒是恰如其分。”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那张谏之,可是个不安分的主。狄仁杰将他留在江南,本就是一步险棋,如今更是得了‘便宜行事’之权,怕是更要闹得江南鸡犬不宁了。”
李昭德垂首道:“陛下自有圣断。臣奉命行事,自当恪尽职守,确保江南稳定,漕运畅通,不使局势失控。”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站在朝廷大局的立场上。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放下玉如意,端起旁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李相忠心体国,本宫自是知晓。只是……这江南的‘稳定’,有时也需细细品味。冯家的事现在母亲已经知道了,与各方牵扯甚深。不知道李相国去年的过冬暖煤如何?张谏之年轻气盛,若一味猛冲猛打,恐怕会牵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伤及……无辜。”
她将“无辜”二字咬得微重,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李昭德。
李昭德神色不变,应道:“过冬的暖煤,无烟无味家中老妻夸赞不止。殿下所言极是,江南局势错综复杂,确需谨慎处置。臣既受命节制,自会密切关注张谏之的一举一动,若其行事过激,或有偏离陛下所托之处,臣定当及时规劝、制止,并如实奏报陛下。”他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强调着“规劝”、“制止”和“如实奏报”。
“规劝……制止……奏报……”太平公主玩味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点了点头,“有李相在,本宫就放心了。你办事,向来是极有分寸的。”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却更显亲近,“对了,前些日子底下人孝敬了些新茶,味道尚可,待会儿让人包些给李相带去尝尝。”
“谢殿下赏赐。”李昭德躬身谢恩,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赏赐。
没有明确的指令,没有露骨的密谋,甚至全程李昭德都维持着一位刚正重臣的言行。但在这看似平淡的对话背后,双方早已心照不宣。太平公主点明了要维持江南“稳定”,暗示了张谏之是麻烦。而李昭德的承诺“密切关注”、“及时规劝制止”,在太平公主听来,便是会确保张谏之的调查不会触及她的核心利益,必要时,甚至可以借助“如实奏报”的权力,引导圣意,限制甚至除掉张谏之。
李昭德,这位在朝堂上以能力着称、看似中立的重臣,实则是太平公主深深楔入武则天权力体系中的一颗关键棋子。他领受的圣命,在太平公主这里,已然变成了她掌控江南局势、防范张谏之的一把利器。
领了赏赐,李昭德恭敬地退出了暖阁。走出公主府,他抬头望了望神都阴沉的天空,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持重的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
江南这盘棋,因为他的介入,变得更加诡谲难测。张谏之得到的,并非仅仅是破局的“钝刀”,更是一道来自暗处的、冰冷的枷锁与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