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夏末,总带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观星台的石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江宇站在星种坪的雕花栏旁,看着那株半人高的幼苗——它的叶片正在反常地蜷缩,脉络上的星图纹路变得黯淡,原本银绿的茎秆竟透出几分灰败,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
“它在发抖。”阿雅举着油纸伞,伞沿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小熊书包上的蓝哈达,“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她伸手想去触碰叶片,却被江宇拦住——幼苗的表面泛着层极淡的黑气,像黏在上面的蛛网。
林小满抱着《中国星图考》冲进雨里,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江大哥!书上说星种受‘蚀星阵’影响时,会出现‘星脉淤塞’!你看这图!”他指着书页上的插图,一株枯萎的幼苗旁,画着扭曲的星轨,与此刻天上被乌云遮蔽的星空惊人地相似,“这黑气是蚀星阵的余毒,它在顺着星脉往黑风坳爬!”
话音刚落,星种坪周围的耐寒草突然“唰”地一下倒伏,叶片迅速枯黄,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西格德尔松留下的“光芯”冰块,原本在土下散发着丝丝凉意,此刻竟冒出缕缕白汽,在雨水中瞬间消融。
“是盗星者在搞鬼。”江宇的手按在雕花栏的铜铃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冷静了几分,“他们没拿到星种,就想毁掉它。”他想起西麓山那五个黑夹克的嘴脸,想起树洞里那道模糊的“盗星者”刻痕,这些人显然知道星脉的存在,正试图通过侵蚀星种,切断各地“观星者”的联系。
山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阿榕带着雨林药师们冒雨赶来。为首的老药师掀开斗笠,露出布满皱纹的脸,他蹲在星种旁,从藤筐里掏出几株暗红色的草药,捏碎后往黑气上一撒,草药竟“滋滋”地冒着烟,黑气像是被灼烧般往后退缩了寸许。
“是‘断蚀草’,”老药师的声音带着喘息,雨水顺着他的胡须往下淌,“能暂时压制蚀星毒,但撑不了多久。我在雨林的药圃里发现,半数驱虫草都枯了,就知道这边出事了——蚀星阵的范围比我们想的更广,它在同时攻击所有星脉节点!”
江宇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蚀星阵同时发难,亚马逊的古木、爱琴海的沉船、南极的冰湖……那些星核曾停留过的地方,此刻恐怕都在遭遇同样的危机。他转身往观星台跑,石桌上的信件还没来得及拆,最上面一封盖着草原的邮戳,信封边缘沾着些焦黑的碎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拆开信封,老槐树的字迹比往常潦草了许多,墨迹被雨水晕开了大半:“草原石星图遭雷击,刻痕里渗黑血,孩子们说夜里能听到石头发声……木沙带一半人守星图,我带另一半往黑风坳赶,路上遇到三波蒙面人,他们在堵截所有往山坳去的人……”
信的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黑风坳西侧的断崖,旁边写着“抄近路”——老槐树显然知道前路被堵,选择了最危险的路线。
“我去接他们!”林小满突然抓起墙角的柴刀,这把老张用了二十年的刀,在他手里显得有些沉,“书上说西侧断崖有处石缝能走,我去年采药时发现的!”这孩子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我跟你去。”阿榕扛起父亲留下的长矛,矛尖在雨幕里闪着寒光,“雨林的猎手教过我追踪,能避开那些蒙面人。”
江宇点头,从石屋的横梁上取下林叔那把梅花匕首,塞进林小满手里:“这刀比柴刀快,记住,能躲就躲,别硬拼。”他又转向阿榕,指着星种旁的断蚀草,“你们留在这里,用草药稳住星种,我去给各地发信号——只要星脉没断,我们就不是孤军。”
阿雅突然从书包里掏出艾琳娜寄来的海螺号角,塞进江宇手里:“吹响它,卓玛姐姐说藏地的山神会指路!”号角上的红绳被雨水浸得发胀,贝壳上的星痕却依旧发亮,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暴雨中,两拨人分头行动。林小满和阿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西侧的雨幕里,他们的火把在狂风中忽明忽暗,像两颗挣扎的星子。星种坪上,老药师们正将断蚀草捣成糊状,一层层往黑气上涂,阿雅则抱着小熊书包,把里面的甜薯干、贝壳、木星星一股脑埋在星种根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幼苗说悄悄话。
江宇冲进观星台,抓起纸笔开始写信号信。他要告诉亚马逊的木棉,星种需要更多断蚀草;告诉艾琳娜,留意沉船周围的海水是否变黑;告诉南极的科考站,冰湖若出现异常,立刻凿冰放气……每写一封,他就往信封上盖一个铜制的星标——这是“观星者”的紧急联络印,见印如见人。
雨越下越大,观星台的石墙开始渗水,滴落在旧星图上,百年前的刻痕被水浸湿,竟隐隐透出红光,像在呼应着外面的危机。江宇突然想起老张说的“望星坳”传说,明朝的观星人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他们是否也曾在暴雨中,守着一株濒死的星种,望着被乌云吞噬的星空?
“江大哥!你看!”阿雅突然冲进来说,声音带着哭腔又藏着惊喜,“星种的叶子在发光!”
江宇跟着她跑到星种坪,只见幼苗最顶端的那片新叶,竟挣脱了黑气的包裹,透出点点金光。那些金光顺着叶片的脉络流淌,像条微型的星河,所过之处,黑气纷纷退散。更神奇的是,那些倒伏的耐寒草,竟有几株重新挺直了腰杆,叶片边缘泛出淡淡的绿意。
“是阿雅埋的东西!”老药师指着根下的土,半块甜薯干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艾琳娜的贝壳在雨水中亮得像块翡翠,木沙刻的小木头星星上,星痕正一点点变深,“是这些带着念想的物件,在给星种续命!”
江宇的心猛地一颤。他想起林叔石屋里那半块没寄出的信,想起父亲在可可西里冰壁上刻的字,想起西麓山那位观星者与树同焚的决绝——原来星种需要的不只是草药和光芯,更是这些藏在物件里的牵挂,是那些跨越山海的念想汇聚成的力量。
他举起海螺号角,对着暴雨中的天空用力吹响。沉闷的号角声穿透雨幕,在黑风坳的山谷里回荡,像在呼唤,又像在应答。远处的断崖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回应的呼哨,是林小满和阿榕!
“他们接到老槐树爷爷了!”阿雅跳起来,雨水打在她脸上,她却笑得格外灿烂。
江宇望着星种顶端那片发光的新叶,突然明白,蚀星阵能侵蚀草木,能污染星脉,却毁不掉那些刻在心里的牵挂。只要还有人在暴雨中奔跑,有人在黑夜里守着一株幼苗,有人在信封上盖下星标,这星种就不会死,这星脉就不会断。
他转身往观星台跑,还有更多的信要写,还有更多的人在等消息。暴雨依旧倾盆,但星种坪上的金光越来越亮,像在黑风坳的雨夜里,点燃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