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大竹峰的后院里，蝉鸣声聒噪依旧。
李玄单脚跳着，手里举着油灯，像只不知所措的独脚鹤，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艰难地蹦跶。
他把那棵老槐树的树根底下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用来压咸菜缸的大石头都搬开了看了看。
没有。
还是没有。
“奇了怪了，难不成那鞋还能自己长腿跑了？”
李玄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些气急败坏。
那只草鞋虽然破是破了点，但那是他两年前闲着无聊，用后山特有的韧草一点一点编出来的。
穿久了，鞋底已经完全贴合了他的脚型，走起路来那叫一个脚踏实地。
现在丢了一只，就像是缺了一块灵魂。
“嘶——”
脚底板又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那是踩在泥土上的凉意和颗粒感。
李玄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那只光溜溜的左脚，终于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寻找。
“算了，不找了。”
李玄摇了摇头，一脸肉痛地嘟囔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那鞋底都磨得跟纸一样薄了，这要是踩到个钉子，还得搭上药钱。不划算，不划算。”
他一瘸一拐地跳回屋内，把油灯放在桌上，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子。
“咳咳！”
挥开扬起的灰尘，李玄从箱底翻出一双崭新的布鞋。
这是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为了体面特意去山下集市买的，一直舍不得穿。
李玄坐在床边，把脚伸进新鞋里。
厚实，柔软，就是有点紧，还没被撑开。
他站起身，用力踩了两下地，那种久违的包裹感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虽然没那草鞋透气，但也凑合吧。”李玄自我安慰道，
“做人嘛，不能太念旧，得往前看。”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着兴奋的低语。
“大师兄，师尊屋里的灯还亮着！”
“嘘——小声点！师尊正在感悟天地，莫要惊扰了老人家的雅兴。”
“俺知道了，俺这就把脚步放轻点。”
李玄耳朵动了动，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三个徒弟，虽然有时候脑回路清奇了点，但这份孝心还是没得说的。
这么晚了才回来，估计也是累坏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背着手，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沉稳模样，缓步走出了房门。
院门被轻轻推开。
张凡背着那根黑漆漆的烧火棍，陆雪晴腰悬长剑，熊霸则像座铁塔一样跟在最后，三人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尤其是看到李玄站在廊下，三人眼中的光芒简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弟子拜见师尊！”
三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那动作整齐划一，连磕头的声音都像是排练过的。
李玄眼皮跳了跳，赶紧虚抬右手：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别搞这些虚礼。怎么去了这么久？山下那个……那个什么阁，没难为你们吧？”
他其实挺担心徒弟们吃亏的。
毕竟这三个家伙，一个老实，一个面瘫，一个憨傻，在那群人精扎堆的万宝城里，简直就是行走的肥羊。
“回禀师尊，一切顺利。”
张凡抬起头，一脸崇拜地看着李玄，
“有师尊的……信物在此，万宝城无人敢造次。”
信物？
李玄愣了一下。
他给过什么信物吗？难道是说那根烧火棍？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直没说话的陆雪晴突然往前膝行半步，双手捧起那个精致无比的万年温玉箱子，像是在献上一颗跳动的心脏。
“师尊，幸不辱命。”
陆雪晴的声音虽然依旧清冷，但尾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要的冰，我们带回来了。”
李玄的目光落在那只箱子上。
即便隔着好几米远，他都能感受到那股透出来的森森凉意。
周围原本闷热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冻结了，连烦人的蚊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东西啊！”
李玄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去。
这大夏天的，没有什么比一股凉气更让人舒坦的了。
这简直就是天然的空调啊！
“快打开让我看看！”李玄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
陆雪晴恭敬地点头，缓缓揭开了箱盖。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瞬间涌出，在空中凝结成霜。
箱子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幽蓝、晶莹剔透的冰块。
它不像普通的冰那样浑浊，反而像是一块最顶级的蓝宝石，内部仿佛有流光在转动，散发着一种令人迷醉的光泽。
李玄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毛孔瞬间舒张，那叫一个通透！
“哟！这冰块不错！”
李玄忍不住赞叹出声，伸出手指想要摸摸，又怕冻着手，只是凑近了仔细端详，
“看着就凉快！而且这成色，这透明度……啧啧，放在上辈子，这高低得是个人工合成的高科技材料啊！”
他转头看向陆雪晴，眼中满是惊喜：“这得不少钱吧？你们哪来的灵石？”
李玄心里有点打鼓。
他这宗门穷得叮当响，徒弟们下山的时候，他就给了几块碎银子，连吃顿好的都不够，更别说买这么大一块看着就死贵的“工艺品冰块”了。
该不会是去抢的吧？
不对，这三个孩子虽然脑子有点轴，但品行还是纯良的。
那是……借的高利贷？
想到这里，李玄的脸色稍微凝重了一点。
陆雪晴似乎察觉到了师尊的疑虑，连忙开口解释：
“回师尊，并未花钱。这是……用您的一只旧草鞋换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三秒。
李玄眨了眨眼。
他又眨了眨眼。
然后，他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啥？用啥换的？”
“用您的旧草鞋。”陆雪晴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
李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新布鞋，又想了想刚才怎么都找不到的那只破草鞋。
“就……我刚才找不到的那只？底都磨穿了、后跟绳子还断了一截的那只？”
“正是。”陆雪晴点头。
李玄彻底懵了。
他张大了嘴巴，看看那个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温玉箱子，再看看那块幽蓝深邃的奇冰，最后看向一脸“求表扬”表情的三位弟子。
这世界疯了吧？
那是只破鞋啊！是真的破鞋啊！除了用来生火都嫌烟大，居然能换这么个宝贝？
李玄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骗局。
但这冰块就在眼前，凉气是实打实的。
第二反应是：这三个徒弟碰上傻子了。
“这修仙界的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使？”
李玄在心里疯狂吐槽。
一只沾满泥巴和脚汗的草鞋，换一块看着像水晶一样的极品冰块？
这是什么商业鬼才？这是什么慈善家行为？
难道现在的修仙界流行“原味”收藏？
李玄打了个寒颤，感觉一阵恶寒。
但这不妨碍他对徒弟们的手段表示震惊。
不管过程有多离谱，结果就是——咱们白嫖了！
李玄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荒谬感。作为师尊，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露怯，要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的高深莫测。
于是，他缓缓直起腰，拍了拍陆雪晴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干得漂亮。”
李玄由衷地夸赞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勤俭持家”的极度认可，
“本来那是只都要扔掉的废品，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把它变现。这就叫废物利用，变废为宝！”
“咱们青云宗虽然穷，但只要有这种精神，何愁不能发家致富？这就是勤俭持家的好榜样啊！”
这话他是发自肺腑的。
哪怕是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途，更何况是一只跟了他三年的鞋！
然而，这番大白话落在陆雪晴耳中，却无异于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陆雪晴浑身一震，瞳孔微微收缩。
“废物利用……变废为宝……”
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
“师尊这是在点化我！所谓的‘废’与‘宝’，不过是世俗眼光的界定。
在师尊这等无上存在的眼中，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平等。”
“一只草鞋，承载了师尊行走红尘的大道脚印，那便是无上圣物。
而这块万年冰髓，若是无人使用，也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这才是‘废’。”
“只有物尽其用，让其发挥出应有的价值，才是真正的‘变废为宝’，才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真谛！”
陆雪晴悟了。
她感觉自己的剑心在这一刻变得更加通透，
原本对于“外物”的一丝执着，也在师尊这句轻描淡写的夸奖中烟消云散。
“弟子……受教了！”
陆雪晴深深拜下，额头贴地，声音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师尊之言，字字珠玑，直指大道本源。弟子之前的眼界，实在是太过狭隘。”
旁边的张凡和熊霸虽然脑子转得没那么快，但看到二师姐（师妹）悟了，那肯定就是师尊说了什么不得了的道理。
于是两人也赶紧跟着拜下：“师尊英明！俺们一定牢记‘变废为宝’的教诲！”
李玄站在原地，看着这三个又开始莫名其妙感动的徒弟，嘴角微微抽搐。
我就夸你们会过日子，至于吗？
这一个个的，怎么跟搞传销被洗脑了一样？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李玄无奈地挥挥手，他也懒得解释了。
误会就误会吧，只要他们高兴就好。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享受战利品。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站在火炉边上，急需降温。
“既然这冰块弄回来了，那就别愣着了。”
李玄指了指那个温玉箱子，咽了口唾沫，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冰镇酸梅汤那酸甜冰爽的滋味。
“张凡，你去厨房，把去年存的那罐老酸梅拿出来，煮一锅浓汤。”
“熊霸，你去弄点蜂蜜来。”
李玄最后看向陆雪晴，眼神热切：
“雪晴啊，这冰块既然是你带回来的，那就交给你了。把它给我砸碎了！尽量碎一点，我要做冰沙酸梅汤！这鬼天气，热死我了！”
砸……砸碎了？
陆雪晴愣了一下。
这可是万年极寒冰髓啊！
是天地间至寒至纯的灵物，每一克都价值连城。
若是拿去炼器，足以打造出神兵利器；若是拿来修炼，可助冰系修士一日千里。
师尊竟然要把它……砸碎了做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