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城厚重的闸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最后一丝人烟喧嚣隔绝。面前，是真正意义上无边无际、亘古苍凉的绝灵荒原。
前往灰岩部的队伍规模不大，却透着精悍。除了李不凡一行人（包括雷焕、韩刚、赵烈），铁壁城方面派出了王贲率领的十名精锐戍卫，押运着五辆以荒原特产“铁角牛”拉动的重型辎车。车上装载着食盐、布匹、低阶丹药、修补兵器的精铁等灰岩部急需的物资，也夹带了一些铁壁城与更远方据点交易的货物。此外，还有三名结伴同行的行商，各自带着少量皮货和草药，希望能从灰岩部换些荒原特有的矿产或妖兽材料。
队伍沿着一条被车轮和蹄印反复碾压出来的、依稀可辨的“古道”向东北方向行进。这条路在铁壁城的记载中被称为“灰岩古道”，是连接铁壁城与灰岩部之间相对最“安全”的通道，但也只是相对。道路两侧，灰褐色的冻土与嶙峋怪石一直延伸到天际线，视野开阔得令人心悸，也意味着无处藏身。
寒风永不停歇，卷着细小的冰晶和砂砾，打在脸上生疼。天空永远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阳光偶尔刺破云层，投下冰冷的光柱，旋即又被翻滚的云涛吞没。空气稀薄而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
李不凡没有待在相对舒适的辎车内，而是与胡天霸、白小莹一样，骑着铁壁城配发的、适应荒原环境的“沙行驼”。这种妖兽耐力极佳，步伐稳健，能在松软的砂石地上行走自如。他一边骑行，一边运转《应龙化星诀·引星篇》，默默感应着周天星辰的位置与那微不可察的星力波动，同时龙胤之力在体内缓缓流淌，抵御着无处不在的寒气与荒原特有的、对生机隐隐的侵蚀感。
雷焕则选择了一匹神骏的黑色灵马，显得格外醒目。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跟在队伍中段，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偶尔与韩刚赵烈低声交谈几句，记录着什么。韩刚赵烈则一前一后，护卫着队伍两翼，神情一如既往的刻板。
“他娘的，这风刮得，耳朵都要冻掉了！”胡天霸裹紧了身上厚重的皮袍，哈出一口白气，随即被风吹散，“这鬼地方，比咱长白山的老林子可差远了！”
“胡大哥，少说两句，节省体力。”白小莹轻声提醒，她的月华之力对抵御阴寒有奇效，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清辉，将寒风与砂砾隔绝在外，显得从容许多。
黄小跑化作的小童裹得像个小毛球，坐在常小莽背上，常小莽则缩小了体型，如同一条大狗般跟在白小莹身边，它似乎对荒原的气息颇为适应，偶尔会停下来，用鼻子嗅探地面或空气。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铁角牛步伐沉重而缓慢。第一天平安无事，除了环境恶劣，并未遭遇预想中的袭击。夜间宿营时，王贲指挥戍卫熟练地布下简易的防护阵法和警戒哨，众人围着篝火，吃着干粮，气氛沉默。
雷焕主动凑到李不凡这边，看似随意地问道：“李巡察使，你对灰岩部了解多少？此去，打算如何着手调查？”
李不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略知皮毛。据闻灰岩部民风彪悍，信奉自然之灵与先祖之魂，巫师地位尊崇。我打算先以交易补给为名，接触部族头人和巫师，了解近期部族周边异状，再视情况探查老鸦岭。”
“哦？李巡察使倒是准备充分。”雷焕似笑非笑，“不过，与这些化外蛮民打交道，恐怕不易。他们戒心重，排外，未必肯说实话。不如让我以仙盟观察使的身份，直接询问部族头人，料他们不敢隐瞒。”
他这是想抢主导权，或者说，想以自己的方式“获取”信息，方便他背后的人做文章。
李不凡摇头：“雷观察使，此地非瑶池，仙盟名号虽响，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涉及部族禁忌与古老传承，强硬态度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不如先示好，以物易物，建立初步信任，再徐徐图之。”
“哼，妇人之仁。”雷焕嗤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自己那边的篝火。
胡天霸对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第二日午时，变故突生。
队伍正经过一片相对开阔的砾石滩，两侧是低矮的风化岩丘。忽然，拉着一辆辎车的铁角牛发出不安的响鼻，前蹄刨地，不肯前行。
“怎么回事？”王贲立刻警觉，挥手示意队伍停下。
几乎同时，担任前哨的一名戍卫厉声示警：“前方岩丘后有动静！数量不少！”
话音未落，左侧一片岩丘后方，猛然腾起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伴随着刺耳聒噪的“呱呱”声，朝着队伍疾扑而来！
那并非乌云，而是数以百计的、体型比寻常乌鸦大上近一倍的黑色怪鸟！这些怪鸟羽毛油黑发亮，尖喙和利爪呈暗红色，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翅膀扇动间，带起一股浓烈的腥风与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是‘血喙腐鸦’！荒原常见的尸食妖兽，通常不会主动攻击大队人马！结阵防御！”王贲经验丰富，立刻下令。戍卫们迅速收缩队形，将辎车和行商护在中间，刀剑出鞘，结成一个简单的圆阵。
李不凡等人也迅速聚拢。雷焕抬手便是一道紫色雷光，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腐鸦炸得羽毛纷飞，焦黑坠落。韩刚赵烈剑光如练，斩落数只。胡天霸猎叉舞动，将靠近的腐鸦扫飞。
然而，腐鸦数量实在太多，且悍不畏死，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它们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除了攻击人，更多是扑向那些辎车，锋利的爪子撕扯着覆盖货物的油布，尖喙疯狂啄击！
“它们想破坏物资！”一名戍卫惊呼。
李不凡眉头紧锁。血喙腐鸦习性贪食腐肉，对新鲜的血肉和蕴含灵气的物品也有兴趣，但如此有组织、有目的地冲击一支有明显防御的队伍，极不寻常。他目光扫过鸦群，敏锐地发现，在鸦群深处，有几只体型格外硕大、头顶有一簇暗金色羽毛的“鸦王”，它们的飞行轨迹似乎带着某种规律，像是在指挥！
“擒贼先擒王！”李不凡低喝一声，身形骤然从沙行驼上跃起，脚踏虚空，几步便跨过数十丈距离，直扑最近的一只暗金头冠鸦王！
那只鸦王反应极快，猩红的眼睛锁定李不凡，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周围数十只腐鸦立刻调转方向，如同自杀式攻击般撞向李不凡！
李不凡不闪不避，体内龙胤之力鼓荡，一拳轰出！淡金色的拳风如同怒龙出海，将迎面撞来的腐鸦尽数震碎！去势不减，直取鸦王！
鸦王似乎感受到威胁，猛地拔高，试图拉开距离。但李不凡速度更快，凌空变向，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带着星辰气息的指风激射而出！
“噗！”
指风精准地洞穿了鸦王的头颅！暗金色的羽毛混杂着红白之物爆开，鸦王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翻滚着坠落。
鸦王一死，它指挥的那部分鸦群顿时陷入混乱，攻击变得毫无章法。
李不凡毫不停歇，身影如电，又扑向另一只暗金头冠鸦王。雷焕见状，也冷哼一声，雷光闪耀，杀向第三只。
在两人联手斩杀了三只鸦王后，庞大的鸦群终于失去了有效指挥，开始四散溃逃，留下满地狼藉的鸦尸和破损的物资。
战斗结束，戍卫们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有几名戍卫和行商被腐鸦抓伤或啄伤，伤口泛黑，有轻微中毒迹象）。白小莹上前，以月华之力为伤者驱除毒素。
王贲脸色难看地检查着辎车。虽然戍卫们奋力保护，但仍有两辆车的油布被撕开，里面部分布匹和草药被腐鸦的污血和毒液污染，无法再用于交易。
“晦气！”王贲啐了一口，“这些扁毛畜生发什么疯！以往走这条路，虽然也遇到过小股腐鸦，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成群结队、不要命地冲过来！”
李不凡走到一具鸦王尸体旁，蹲下仔细查看。他用龙胤之力包裹手指，拨开鸦王暗金色的头冠羽毛，在其头皮上，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烙印——那是一个扭曲的、如同眼睛般的符号，与黄小跑在铁壁城暗渠发现的标记，有七分相似！
永生教的标记！这些腐鸦被人为操控或标记过！
“王队正，你看这个。”李不凡将发现指给王贲看。
王贲凑近一看，脸色骤变：“这是……永生教的‘饲魂印’！他们能用这种邪术短暂控制或强化低智妖兽，使其按照指令行动！妈的，果然是这帮杂碎搞鬼！他们是冲着这批物资来的？还是……”他看向李不凡，眼神意味深长。
物资或许只是幌子，试探或者消耗队伍力量，才是真正的目的。李不凡心中了然。永生教知道他们这支队伍前往灰岩部，故意在此设伏，一来制造麻烦，二来也可能想看看他们的反应和实力。雷焕的出手，自己的龙胤之力，恐怕都落在了暗处可能存在的窥探者眼中。
“加强警戒，加快速度，尽快抵达灰岩部。”李不凡沉声道。
队伍重新整理后，加快了行进速度。接下来的路途，众人更加警惕，但直到傍晚时分，抵达灰岩部外围的警戒石堆时，也再未遇到袭击。
灰岩部并非定居的城池，而是一片位于背风山谷中的、由数百顶大小不一的灰褐色毡帐组成的聚落。毡帐以厚实的兽皮和粗羊毛毡制成，能够抵御荒原的狂风和严寒。聚落外围竖立着一些刻画着简单图腾的木柱和石堆，有身穿皮袍、手持长矛或骨刀的部族战士在巡逻。
看到铁壁城的队伍，巡逻的战士吹响了号角。很快，一队骑着类似沙行驼但体型更矮壮的“荒原驼”的战士迎了出来，为首是一名脸上涂着赭红色油彩、头戴狼头皮帽的壮汉。
“铁壁城的兄弟！欢迎来到灰岩部！”壮汉声音洪亮，说的是略带口音的通用语，“我是部族猎头，巴图！王队正，这次怎么是你亲自押队？”
“巴图兄弟！”王贲显然与对方相熟，上前拥抱了一下，“这次除了送货，还有仙盟的贵客同行，需拜见哈日瑙头人和萨满大人。”
巴图的目光扫过李不凡、雷焕等人，尤其在气质出众的白小莹和异兽常小莽身上停留片刻，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好奇，但并未失礼。“原来是仙盟的贵人。请随我来，头人和萨满大人正在大帐等候。”
队伍被引入聚落。毡帐之间道路狭窄，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烟火、奶制品和一种特殊草药混合的味道。许多部族民从毡帐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外来者，孩童们则远远跟在队伍后面，叽叽喳喳。
灰岩部的“大帐”位于聚落中心，比周围的毡帐大上数倍，顶部装饰着牦牛尾和彩色的布条。帐前燃着熊熊的篝火，火上架着一口巨大的铜釜，里面煮着翻滚的肉汤。
进入大帐，内部空间开阔，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正中央的上首位置，端坐着两人。
左侧是一位身材高大魁梧、脸庞方正、留着浓密胡须的老者，他身穿一件镶着银饰的皮袍，头戴一顶插着鹰羽的皮帽，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正是灰岩部头人哈日瑙。
右侧则是一位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深刻皱纹、身穿缀满骨片与羽毛黑袍的老妪。她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浑浊水晶的骨杖，眼神看似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正是部族萨满，格根塔娜。
“铁壁城王贲，见过哈日瑙头人，格根塔娜萨满。”王贲上前，抚胸行礼，然后将李不凡、雷焕等人一一介绍。
哈日瑙头人微微颔首，声音洪亮：“远道而来的客人，灰岩部欢迎你们。坐，先喝碗热汤，驱驱寒气。”
有部族女子端上热腾腾的肉汤和粗糙但喷香的烤饼。众人依言坐下，走了两天，热食下肚，确实驱散了不少寒意。
简单的寒暄和物资交接后，话题转入正题。
“听闻部族东北方的老鸦岭，近来夜间常有异光地动，不知头人和萨满可知其中缘由？”李不凡放下木碗，语气平和地问道。
哈日瑙头人闻言，眉头皱起，看向格根塔娜萨满。
老萨满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向李不凡，声音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石头在摩擦：“老鸦岭……那是先祖划定的禁地，埋葬着古老的怨恨与不祥。异光现，地动摇，是地下的‘东西’不安分了……有外来的邪气，惊扰了它们。”
“外来的邪气？可是指一些陌生的修士？”李不凡追问。
格根塔娜萨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十天前，有一队人，自称采药，经过部族。他们身上……有死亡和腐朽的味道，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逃不过‘鹰灵’的眼睛。他们打听过老鸦岭和更东边的‘葬魂谷’……那不是采药人该去的地方。”
果然！那些“采药客”就是永生教的人！
“萨满大人可能感知到，他们具体去了哪个方向？或者，老鸦岭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雷焕忍不住插嘴，语气有些急迫。
格根塔娜萨满看了雷焕一眼，眼神淡漠：“外乡人，好奇心会带来灾祸。老鸦岭下有什么……是部族的秘密，也是诅咒。那些外来者去了哪里，‘鹰灵’只看到他们消失在老鸦岭的迷雾中，没有再出来。”
没有再出来？是被困住了，还是……进入了某个地方？
李不凡心念急转，正要再问，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喊。
巴图匆匆闯入，脸色难看，对哈日瑙头人道：“头人！巡夜队在老鸦岭方向的山谷口，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捧着一物，呈了上来。
那是一截人类的臂骨，白森森的，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皮肉和破烂的衣袖碎片。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臂骨的指骨间，紧紧攥着一块约莫鸡蛋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隐隐有血丝状纹路流动的……石头？或者说，是某种结晶。
格根塔娜萨满一看到那黑色石头，猛地站起身，骨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露出极度震惊与恐惧的神色，嘶声道：“血……血煞魂晶！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个入口’！还把它带出来了？！”
“大灾！大灾要降临了！”
（第12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