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瑶池仙原被一层薄薄的灵雾笼罩，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宛如仙境。但青鸾峰上的气氛，却与这静谧格格不入。
李不凡的书信在破晓时分便由黄小跑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日上三竿时，回音便陆续传来。
首先抵达的是张景岳大师的一枚传讯玉符，语气简洁有力：“李客卿深明大义，主动请缨深入险地，贫道感佩。此事贫道已禀明府中长老，天师府当为客卿北行提供必要便利与声援。北地凶险，万望珍重。”
紧接着是赵铁岩的剑讯，只有短短一句：“蜀山在北地‘寒锋堡’有常驻弟子，可凭此剑印联络。”随讯附来一枚寸许长、形似小剑的玄铁令符，散发着凛冽剑意。
云梦泽和百草谷的回信则要详细许多。云梦泽长老在信中表示，他们虽无法直接派遣大量人手随行，但可以提供一份详细的北地水系灵脉分布图（云梦泽善驭水），以及几处隐秘的、可供临时休整与传递消息的水府坐标。百草谷的老妪则附上了一小袋精心配制的疗伤、驱煞、避毒丹药，并承诺会通过百草谷在北地的药材收购网络，留意“昆仑玉髓”与“九转还魂草”的消息，一旦发现线索，立即通知。
最关键的回复，来自清虚子首席。是一封盖有仙盟执行殿印鉴的正式文书。
文书上首先肯定了李不凡“顾全大局、勇于任事”的态度，同意其以“仙盟特派巡察使”的身份，前往北地，重点调查永生教活动、归墟仪式线索及边疆异动。文书赋予了他调动北地部分仙盟外围据点资源的权限（需报备），并要求沿途城镇、宗门予以必要协助。
但同时，文书也列出了几条明确的限制：第一，巡察范围被限定在“绝灵荒原南部、葬魂谷外围、冰封古战场边缘”这三个相对明确的区域，不得擅自深入公认的绝地核心。第二，需定期（每月至少一次）通过仙盟传讯阵向执行殿汇报进展。第三，北行队伍规模需控制，除其原有仙堂成员外，仙盟将派遣两名“观察使”随行，既为协助，亦为监督。这两名观察使人选，将由执行殿另行指派通知。
此外，清虚子还以私人名义附了一页短笺，笔迹飘逸，言辞却意味深长：“北地水深，鱼龙混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星钥在身，更需谨言慎行。望尔此行，既能斩妖除魔，亦可……全身而退。若遇不可解之危，可持吾令牌，求援于‘寒锋堡’赵镇守或‘天机阁’北地分舵。”
“观察使……”李不凡放下文书，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在意料之中，仙盟不可能完全放任他这样一个携有星钥、又身陷争议的客卿独自行动。所谓的“协助与监督”，监视的成分恐怕更大。只是不知道派来的会是何方神圣，是雷溟的人，还是相对中立者？
“管他什么观察使！”胡天霸看完文书，哼道，“来了就得听咱们的！要是敢指手画脚拖后腿，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白小莹则更关注那三个限定的巡察区域：“堂主，这三个区域，恰好与玄机子长老推演的煞气汇聚点，以及我们手中兽皮碎片指向的方位，都有部分重叠。看来仙盟高层对北地的关注点也很明确。只是不准深入核心……若线索真指向绝地深处，我们该如何？”
“届时见机行事。”李不凡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摸清情况再说。当务之急，是确定北行路线，准备物资，以及……等那两位观察使到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黄小跑气急败坏的叫嚷声。李不凡眉头一皱，与胡天霸、白小莹走出厅堂。
只见院门口，黄小跑正张开手臂，拦着一行三人。为首的是个身着神霄派紫袍、面容倨傲的年轻弟子，其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目露精光的中年修士，皆背负长剑，身着统一制式的青灰色劲装，袖口绣着一个小小的、交叉的剑与令旗图案。
“仙盟执法殿弟子在此！奉执事长老令，前来为李巡察使引见随行观察使！你这小妖，还不速速让开！”那紫袍青年厉声喝道，语气不善。
“什么观察使！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通报了吗？我家族长还没发话呢！”黄小跑寸步不让，虽然对方气息强过他，但他仗着身在青鸾峰，又有李不凡等人撑腰，丝毫不怵。
“你！”紫袍青年脸色一沉，手已按在腰间剑柄上。
“小跑，不得无礼。”李不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平和的威压，瞬间让门口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黄小跑闻声，悻悻地让到一边，但还是冲着那紫袍青年龇了龇牙。
李不凡走到近前，目光扫过三人。那紫袍青年修为在筑基后期，神态骄横，应是神霄派弟子无疑。后面那两名中年修士，则都是金丹初期修为，气息凝练，眼神锐利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典型的仙盟执法殿精英作风。
“在下李不凡。不知三位如何称呼？”李不凡拱手，不卑不亢。
那两名执法殿修士抱拳还礼，左侧面白无须者道：“仙盟执法殿，巡风使，韩刚。”右侧脸颊有一道细疤者接口：“仙盟执法殿，巡风使，赵烈。奉执行殿雷溟长老令，护送观察使至此，并协助李巡察使筹备北行事宜。”两人声音平板，听不出什么情绪。
而那紫袍青年则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神霄派，雷焕。奉师命，担任此次北行巡察观察使。”他特意在“观察使”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雷焕？姓雷？李不凡心中了然，果然是雷溟的人，而且还是亲信子侄辈。派这么个年轻气盛、明显对他有敌意的人来做“观察使”，雷溟的用意不言而喻——恶心他，监视他，必要时掣肘他。
“原来是雷观察使，韩巡风使，赵巡风使。”李不凡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出雷焕语气中的异样，“三位远来辛苦，请入院内叙话。”
将三人引入前厅落座，白小莹奉上灵茶。雷焕只是瞥了一眼，并未饮用。韩刚和赵烈倒是端起茶杯，但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李巡察使，”雷焕率先开口，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奉师命与你同往北地，职责所在，还望李巡察使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能依规而行，及时沟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自然。”李不凡淡淡道，“既是仙盟派遣，自当同心协力。不知雷观察使对北行，可有具体建议？”
“建议？”雷焕嘴角扯了扯，“师门嘱我多看多学，一切以李巡察使为主。只是提醒一句，北地非比瑶池，邪教凶顽，环境险恶，行事当以稳妥为上，切莫贪功冒进，以免……重蹈覆辙。”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胡天霸在旁听得火起，瞪着眼睛就要发作，被李不凡眼神制止。
“雷观察提醒的是。”李不凡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北行凶险，正当集思广益，谨慎行事。韩巡风使，赵巡风使，二位久在执法殿，经验丰富，不知对北地情势有何高见？”
韩刚放下茶杯，面无表情道：“我二人职责是护卫与协助执行巡察任务，并记录行程要略。具体行动方略，当由李巡察使与雷观察使商议定夺。我等只提醒，北地势力错综复杂，除永生教外，尚有散修匪帮、异化妖兽、乃至一些不服王化的土着部落，需小心应对。”
赵烈补充道：“仙盟在北地设有十七处外围据点，其中规模较大的有寒锋堡、铁壁城、望北台三处。巡察期间，如需补给、休整或调用当地力量，可凭巡察使令牌前往。但各地情况不一，能否获得全力支持，需视具体情况而定。”
信息不多，但点明了北地的复杂性和仙盟力量有限的现实。李不凡点头记下。
接下来的谈话，基本是雷焕不咸不淡地“提醒”几句，韩刚赵烈补充些例行公事的注意事项，气氛沉闷而疏离。李不凡也不多言，只是偶尔应和。
约莫一炷香后，雷焕便起身道：“北行事宜，想必李巡察使还需筹备。我等暂且告退，明日辰时，于瑶池北门外汇合出发，如何？”
“可以。”李不凡亦起身送客。
将三人送出青鸾峰，看着他们驾起遁光离去，胡天霸终于忍不住骂道：“什么东西！派个毛头小子来当监军，还他妈姓雷！这不是明摆着恶心人吗？还有那两个执法殿的，跟木头桩子似的！”
“意料之中。”李不凡平静道，“雷焕年轻气盛，容易冲动，反而好对付。倒是那韩刚赵烈，修为扎实，油盐不进，才是真正的眼睛。不过，既然是明面上的监视，总比暗地里的算计要好防备些。北地广阔，形势复杂，届时谁监视谁，还未可知。”
白小莹轻声道：“堂主，雷焕随行，我们行事恐怕多有不便。寻找灵药、探查归墟线索，都需避开他们耳目。”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不凡眼中闪过一丝锐色，“正好借他们之口，坐实我们‘巡察边疆、探查永生教’的表面任务。至于我们真正的目标……见机行事。小莹，你心思缜密，路上多留意他们，尤其是雷焕，看他是否与其他势力有暗中联系。”
“是。”
“胡大哥，你带人抓紧准备物资，尤其是应对北地极端环境和克制阴邪之物的物品。小跑，你再去打探一下，最近是否有其他前往北地的队伍，规模如何，路线怎样。我们明日出发，初期或可与人同行一段，掩人耳目。”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李不凡回到静室，开始整理随身物品。星钥、应龙玉骨印记、陈默所赠龙鳞、玄冥子遗物、仙盟巡察使令牌、清虚子私人令牌、张景岳的玉尺拓印、赵铁岩的剑印、云梦泽的水脉图、百草谷的丹药……一件件清点，分门别类收好。
当他拿起那枚陈默赠送的龙鳞时，动作微微一顿。龙鳞在晨光下泛着幽暗的金泽，冰冷而沉重。他沉吟片刻，并未将其收入常用的储物法器，而是取出一个特制的、能够隔绝绝大多数气息探测的寒玉盒，将龙鳞放入，又在盒外贴了三道自己以龙胤之力书写的封印符箓，这才郑重收起。
“你的‘礼物’，我暂且封存。待时机成熟，再好好‘感谢’你。”李不凡低声自语。
就在他准备继续整理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棂缝隙间，似乎夹着一片薄薄的、非纸非绢的青色物件。
他心中一动，走过去，小心地将其取出。那是一枚约两指宽、三寸长的青色玉笺，薄如蝉翼，触手温凉，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或纹路，只有一股极其淡雅、带着竹林清气的灵力波动。
这玉笺，并非九山堂之物，也非今日来客所留。它是何时、如何出现在窗棂间的？
李不凡凝神感应，玉笺上的灵力纯净中正，并无恶意或陷阱气息。他尝试注入一丝自己的灵力。
玉笺轻轻一颤，表面浮现出几行清隽飘逸的小字：
“北行路险，慎之又慎。
寒锋堡东三百里，有‘听雪楼’，楼主可信。
归墟之眼，不在‘地’，而在‘时’与‘契’。
小心‘身边人’。”
字迹浮现片刻，便如同水渍般缓缓消散，玉笺也随之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无踪。
没有落款，没有更多信息。但这玉笺的材质、灵力特性，以及那“楼主可信”的提示……李不凡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位在大会上始终高深莫测、最后出言相助的龙虎山掌教！
是他？他为何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是警示，还是指引？
“归墟之眼，不在‘地’，而在‘时’与‘契’……”李不凡喃喃重复这句话，心中掀起波澜。这与玄冥子所说的“打开封印”似乎有出入，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更深奥。“时”指时机？“契”指条件或信物？难道星钥并非直接用于打开地点，而是满足某种“契”的钥匙？或者，归墟之眼的显现，需要特定的时间点？
还有，“小心‘身边人’”……是指雷焕？韩刚赵烈？还是……陈默？甚至队伍里的其他人？
信息模糊，却重若千钧。龙虎山掌教亲自示警，说明北行之险，远超预估。
李不凡深吸一口气，将这几句话牢牢刻在心底。这位道门泰斗的提醒，无疑为他本就谨慎的北行，又加上了一重沉甸甸的砝码。
他将目光投向北方，那里，天地相接之处，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杀机。
明日，便将踏上征途。
无论是永生教的阴谋，仙盟的倾轧，陈默的图谋，还是那神秘的归墟之眼，都将在这条北行路上，一一面对。
“三爷，阿月……等着我。”李不凡握紧拳头，眼中燃起坚定的火焰。
风起青鸾，剑指北疆。
（第12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