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瑶池仙原的第三日，景象已截然不同。
浓郁的灵气渐渐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尘土、冰雪与淡淡腥气的蛮荒气息。天空不再是清澈的蔚蓝，而是一种灰蒙蒙的铅色，仿佛永远压着一层厚重的阴云。大地也从郁郁葱葱的灵山秀水，变成了望不到边际的、覆盖着灰白冻土与嶙峋黑石的荒原。狂风如同永不停歇的怒兽，在荒原上肆意咆哮，卷起砂砾与雪沫，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这里便是昆仑墟以北，被称为“绝灵荒原”的边缘地带。虽只是边缘，其环境的严酷与灵气的匮乏，已让习惯瑶池仙境的修士感到强烈不适。
李不凡一行人正驾驭着一艘中型的“穿云梭”法器，在离地十余丈的低空飞行。穿云梭形似梭子，通体由坚韧的“铁杉木”和“玄铁”构成，铭刻着防风、加固与低空悬浮的阵法，是长途跋涉于恶劣环境的常见交通工具。梭体内部空间被分隔成数个舱室，此刻，李不凡、白小莹、胡天霸及黄小跑、常小莽在主舱，雷焕独自占据一间小舱，韩刚与赵烈则轮流在驾驶舱操控穿云梭并警戒。
“这鬼地方，鸟不拉屎！”胡天霸透过水晶舷窗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象，忍不住抱怨，“灵气稀得跟没有似的，风还这么大，待久了连法力运转都不顺畅！”
黄小跑化作的小童趴在舷窗边，小脸也有些发白：“可不是嘛，我感觉自己的速度都被这风拖慢了。而且这荒原下面，总觉得……有好多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在睡觉。”
白小莹闭目感应片刻，轻声道：“地脉紊乱，生机稀薄，但死气、煞气、怨念却在地下沉淀交织。此地不宜久留，亦不宜深入地下。”
李不凡盘坐调息，体内《九转裂海诀》与《应龙化星诀·引星篇》同时缓缓运转。荒原灵气匮乏对他影响相对较小，龙胤之力本就源自自身血脉与星辰感应，而《引星篇》更能让他直接从周天星辰中汲取一丝微薄却精纯的星力补充消耗。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
离开瑶池时，他们并未与其他队伍同行。雷焕以“巡察任务需隐秘”为由，拒绝了钱万贯提议的、加入一支大型商队的建议。李不凡也未坚持，他知道雷焕是想尽量减少外界干扰，方便“观察”甚至制造“意外”。独自行动，虽然风险增加，但也少了诸多耳目。
这三日，穿云梭按照既定路线，朝着最近的一个仙盟外围据点“铁壁城”方向飞行。路上倒也平静，除了环境恶劣，并未遇到预想中的袭击或诡异事件。但越是平静，李不凡心中那根弦绷得越紧。龙虎山掌教的警告犹在耳边，陈默和钱万贯的阴影也未曾散去。
“距离铁壁城还有大约两日路程。”驾驶舱传来韩刚刻板的声音，“前方将穿过一片‘黑石林’区域，地形复杂，气流紊乱，穿云梭需降低高度缓行，大家做好准备。”
黑石林？李不凡心中一动，想起百草谷提供的地形简图上标注过，那是一片由无数黑色石柱组成的天然迷宫，石柱蕴含某种磁性，能干扰神识与部分法器，且时有低阶妖兽出没，是荒原边缘一处不大不小的险地。
“知道了。”李不凡应了一声，给胡天霸和白小莹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暗自提聚法力，警惕起来。
穿云梭缓缓下降，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速度也慢了下来。前方，一片如同巨兽牙齿般林立的黑色石柱群逐渐清晰。这些石柱高的有数十丈，矮的也有数丈，形状千奇百怪，表面被风沙侵蚀得坑坑洼洼，散发着冰冷坚硬的气息。穿云梭一进入石林范围，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梭体轻微震颤，舱内照明的明珠也明暗不定起来。
“石林磁性干扰阵法，大家稳住。”赵烈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法诀波动的嗡鸣，穿云梭表面的阵纹亮起，稳定了船身。
梭体如同游鱼般在密集的石柱间穿梭，光线变得昏暗，呼啸的风声在石林间形成诡异的回响，如同鬼哭。众人的神识也被压制，只能探测周围数丈范围。
李不凡默默运转龙胤之力，眸底金芒微闪，视野穿透了部分磁性干扰，能看得稍远一些。石林深处，影影绰绰，仿佛有黑影在石柱后一闪而过。
“有东西。”白小莹忽然低声提醒，她的幽冥感知对活物死物都异常敏锐，“左前方，石柱后面，气息阴冷，带着嗜血之意，不止一个。”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数道黑影猛地从左侧几根粗大石柱后扑出！那是一种形似鬣狗、却浑身覆盖着灰黑色骨板、口中滴落腥臭涎液的妖兽，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速度快如闪电，直扑穿云梭！
“铁背鬣狗！小心！”驾驶舱的韩刚喝道，同时操控穿云梭猛地一个侧移，险险避开第一波扑击。但鬣狗数量不少，足有七八头，而且配合默契，立刻有两只从侧翼包抄，锋利的骨爪狠狠抓向梭体！
“铛！铛！”火星四溅！穿云梭的防御阵法亮起，挡住了爪击，但阵法光芒也剧烈闪烁了一下。
“区区二阶妖兽，也敢拦路！”雷焕的冷哼声从他舱室传来。下一刻，一道紫色雷光穿透舱壁，如同灵蛇般射出，精准地击中一头正欲再次扑击的铁背鬣狗！
“嗷！”那鬣狗惨叫一声，浑身抽搐着跌落下去，身上焦黑一片，散发出焦糊味。
雷焕出手干脆狠辣，显示出不俗的雷法修为。
但鬣狗群并未退却，反而被激怒，攻击更加疯狂。又有几头从不同方向扑来，甚至试图用身体撞击穿云梭。
胡天霸早已按捺不住，吼道：“他奶奶的，真当老子是摆设？！”他猛地拉开舱门（穿云梭有内阵法维持气压），猎叉在手，纵身跃出，凌空一叉，便将一头鬣狗当胸刺穿！腥臭的血液泼洒而下。
黄小跑也化作一道黄光窜出，速度奇快，锋利的爪子在另一头鬣狗咽喉处留下深深的血痕。常小莽虽然不便在狭小空间施展，但也昂首嘶鸣，一股威慑性的气息散发开来，让附近的鬣狗动作一滞。
白小莹没有出舱，而是双手结印，一缕缕月华般的清冷光芒从她指尖流出，没入穿云梭的防御阵法中，迅速修复并加固着被鬣狗攻击消耗的能量。
李不凡站在舱门口，没有立即出手。他的目光扫视着石林深处。铁背鬣狗虽是群居妖兽，但通常不会主动攻击这种带有明显防御法器的飞行法宝。而且，这些鬣狗的状态有些不对劲，眼中的猩红过于疯狂，似乎……被某种东西影响了。
战斗很快接近尾声。在雷焕的雷法、胡天霸的悍勇、黄小跑的灵巧以及穿云梭本身防御的配合下，七八头铁背鬣狗很快被击杀或击退。石林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气。
胡天霸和黄小跑回到舱内，身上沾了些许血污。胡天霸骂骂咧咧：“晦气！一来就碰上这些疯狗。”
“不对劲。”白小莹忽然蹙眉，看向那些鬣狗尸体流淌出的血液。血液并非正常的暗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泛着灰黑光泽的暗紫色，且散发出的腥气中，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煞气。
李不凡也注意到了。他跃下穿云梭（穿云梭已暂时停在一块相对开阔的巨石上），走到一具鬣狗尸体旁，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龙胤之力，轻轻触碰那暗紫色的血液。
“嗤……”血液与龙胤之力接触，竟发出轻微的腐蚀声，冒起一丝黑烟。而那丝煞气，在龙胤之力的刺激下，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丝——沉重、污秽、充满怨恨，与黑风峪那邪灵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但微弱得多。
“这些鬣狗被煞气侵染了。”李不凡起身，脸色凝重，“不是天然形成，像是……长期生活在某种煞气弥漫的环境中，或者，被带有煞气的力量直接侵蚀过。”
“煞气？”雷焕也走出了舱室，闻言眉头紧皱，他仔细感应了一下，脸色微变，“果然……虽然很淡，但这煞气属性阴毒，能侵蚀生灵神智，激发狂暴。难道这附近有煞气源头？”
韩刚和赵烈也下来查看，两人对视一眼，韩刚道：“绝灵荒原偶有地煞泄露，但如此精纯且能侵染妖兽的煞气，并不常见。需记录在案，上报仙盟。”
就在这时，一直警惕着四周的白小莹突然低喝：“小心地下！”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地面猛地传来剧烈震动！
“轰隆！”
地面裂开数道缝隙，浓郁的、呈灰黑色的煞气如同喷泉般从裂缝中汹涌而出！与此同时，七八条水桶粗细、由煞气凝聚而成、前端锋利如矛的黑色触手，闪电般从裂缝中刺出，分别袭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袭击来得毫无征兆，且迅猛狠毒！煞气触手不仅蕴含着强大的物理冲击力，更带着侵蚀法力与神魂的阴毒特性！
“结阵防御！”韩刚反应最快，与赵烈同时掷出数面阵旗，瞬间在众人周围布下一层淡金色的光罩。然而煞气触手冲击在光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罩剧烈波动，竟迅速黯淡下去！
雷焕怒喝一声，双手雷光爆发，化作数道雷矛迎向袭向他的触手。雷光与煞气碰撞，发出滋滋的爆响，互相湮灭，但雷焕也被震得后退两步，脸色发白。
胡天霸猎叉横扫，将一条触手勉强荡开，但叉身上传来一阵冰寒刺骨的煞气侵蚀，让他手臂一阵酸麻。黄小跑依靠速度惊险躲开，常小莽则嘶鸣着喷出一口带着破邪之力的气息，将一条触手暂时逼退，但自身也被反震力推得踉跄。
白小莹的月华之力对煞气有一定克制，清冷的光晕环绕身周，将袭来的触手阻隔在外，但显然也支撑得并不轻松。
李不凡面对三条同时袭来的煞气触手，眼中金芒暴涨！他没有闪避，而是低喝一声，双拳齐出！拳锋之上，淡金色的龙胤之力与磅礴的水系灵力交融，隐隐有龙吟涛声！
“裂海·镇岳！”
拳劲如山如岳，又带着撕裂海涛的狂暴！轰然巨响中，两条煞气触手被拳劲直接轰碎，化作漫天黑气！第三条触手也被震得偏移开去。
但李不凡也感到拳头上传来一阵阴寒侵蚀，龙胤之力自发流转，才将那不适感驱散。这煞气的精纯与侵蚀力，远超那些鬣狗血液中的残留！
“地下有东西！在移动！”赵烈脸色难看，他的重剑插在地上，正全力感知地脉，“不是活物，是……一股凝聚的煞气核心，如同有意识般在操控这些触手！它在吸收荒原的怨念和死气！”
话音刚落，更多的裂缝在周围地面绽开，更多的煞气触手如同群蛇出洞，疯狂地涌出，从四面八方缠向众人！一时间，淡金色的防御光罩摇摇欲坠，众人陷入重重包围！
“不能被困在这里！”李不凡厉声道，“韩巡风使，赵巡风使，开路！雷观察使，胡大哥，护住两翼！小莹，加固防御！小跑，寻找那煞气核心的准确位置！”
危急关头，李不凡迅速下达指令。韩刚赵烈虽为监视者，但此刻同陷险境，也知需同舟共济，闻言立刻催动法力，将防御光罩向一个方向强行扩张，试图撕开一道口子。雷焕和胡天霸各自施展手段，将侧翼袭来的触手击退或拦截。白小莹的月华之力如同流水般补充到光罩薄弱处。
黄小跑则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黄光，凭借着对气息的敏锐感知和极速，在疯狂舞动的触手缝隙间穿梭，试图锁定地下那不断移动的煞气源头。
李不凡自己则站在队伍最前方，双拳如风，将正面涌来的触手不断轰碎。龙胤之力至阳至刚，对煞气克制明显，但对方数量太多，且源源不绝，他的消耗也极大。
“找到了！”黄小跑的传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惊恐，“在左前方三十步，地下约五丈处！好大一团……还在不断从更深处抽取煞气！它好像……有张脸！”
有张脸？李不凡心中一凛。煞气成灵？还是某种邪物？
“集中攻击那里！”李不凡暴喝，率先调转方向，一道凝练无比的淡金色拳劲，如同出膛炮弹，轰向黄小跑指示的位置！
其他人也纷纷将最强攻击转向那一点！
雷焕的紫霄神雷、韩刚赵烈的破邪剑光、胡天霸的裂石叉罡、白小莹的月华冲击……数道强大的攻击汇成一股洪流，狠狠轰入地面！
“轰——！！！”
地动山摇！碎石混杂着浓郁的灰黑煞气冲天而起！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无数人痛苦哀嚎的尖啸声从地底传来！
地面被炸开一个深坑，坑底，一团不断翻滚蠕动的、直径超过两丈的灰黑色煞气团暴露出来！煞气团表面，果然浮现出一张扭曲模糊、由无数痛苦面孔挤压而成的“巨脸”，正对着众人发出无声的咆哮！
受到重击，那煞气团明显萎靡了一些，周围疯狂舞动的触手也停滞、消散了不少。
“有效果！再来！”胡天霸吼道。
然而，那煞气“巨脸”似乎被彻底激怒，它猛地张开“大口”（煞气团上的一个深邃漩涡），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漆黑如墨的煞气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朝着众人狂涌而来！所过之处，连岩石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迅速风化！
“不好！快退！”韩刚脸色剧变，这煞气洪流的威力，远超之前触手，绝非他们仓促间能抵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不凡眼中厉色一闪，猛地踏前一步，挡在众人前方。他不再保留，体内龙胤之力全力爆发，淡金色的光芒透体而出，隐隐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模糊的、威严的龙形虚影！同时，他手腕处的应龙玉骨印记也骤然亮起星辉！
他双掌合拢，然后缓缓向前推出！
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混合着淡金龙气与点点星辉的奇异光束，从他掌心射出，正面迎向那汹涌的漆黑煞气洪流！
“破煞！”
光束与洪流对撞！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发生。那混合了龙胤之力与星辰之力的光束，仿佛天生克制一切阴邪污秽，竟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将那汹涌的漆黑煞气洪流从中生生“劈”开！光束去势不减，径直射入那煞气团中央的“巨脸”！
“嗤——！！！！”
仿佛滚油泼雪，煞气团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啸，表面剧烈沸腾、蒸发！那张扭曲的“巨脸”在光束的持续照射下，迅速模糊、溃散！
短短数息，庞大的煞气团便缩水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失去了活性，如同无头苍蝇般胡乱涌动，再也无法形成有效攻击。周围的煞气触手更是尽数消散。
李不凡脸色微白，收掌而立，身后龙影与腕间星辉同时隐去。这一击消耗了他近三成的龙胤之力，但效果显着。
劫后余生，众人皆松了口气，看向李不凡的目光各异。韩刚赵烈眼神复杂，似有震撼。胡天霸则是满脸自豪。白小莹眼中带着关切。黄小跑拍着胸脯后怕不已。
而雷焕，盯着李不凡的背影，脸色变幻不定，眼底深处，嫉妒、惊疑、忌惮之色交织。
“此地不宜久留，速离。”李不凡没有多言，率先回到穿云梭。
众人迅速登梭，韩刚操控穿云梭以最快速度驶离这片诡异的黑石林。
舱内，气氛沉默。每个人都清楚，刚刚遭遇的绝非自然形成的煞气泄露。那有意识的煞气团，更像是人为制造或引导的怪物。而这，仅仅是绝灵荒原的边缘。
北地之行，第一道险关，已如此凶险。
穿云梭冲出黑石林，重新飞上灰蒙蒙的天空。李不凡望向北方更深处，那里，铅云低垂，仿佛隐藏着更多不可名状的恐怖。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处微微发热的玉骨印记，又看了一眼怀中那被层层封印的龙鳞。
归墟之影，已悄然蔓延。
（第12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