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峰的夜，静得能听见灵植舒展叶脉的轻响。李不凡盘坐于静室，应龙玉骨的温润与龙胤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白日大会应对所耗的心神。手腕处那淡金色的龙形印记，在月光透过窗棂的映照下，微微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仿佛在呼吸。
“……所以，他们要求您暂离昆仑墟？”
白小莹的声音透过静室门上的传音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和胡天霸都未休息，在厅堂里复盘今日大会的后续细节。
“嗯，措辞很客气，说是‘为方便调查坠星崖事件，并确保万仙大会平稳进行’。”李不凡闭目答道，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雷溟提议，让我以‘客卿巡察’的名义，暂时离开瑶池仙原，去昆仑墟外围，协助调查近期几起疑似与永生教相关的妖兽暴动和小规模冲突。”
胡天霸的怒音几乎震得符纸发颤：“放屁！这分明是调虎离山，想把你从仙盟核心圈子里支开！什么巡察，就是流放！还美其名曰‘协助调查’？我看他们是怕你继续追查下去，掀了他们的老底！”
“胡大哥说的没错。”李不凡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大会结束后，清虚子首席单独留下我片刻，暗示雷溟的提议得到了不少中立派的支持。理由也很充分——我确实需要时间巩固修为，且暂时离开是非之地，既能避嫌，也能从外围视角探查永生教踪迹，算是一举多得。”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首席还说，这也是对我的一种‘保护’。如今我携星钥安然归来，又得龙虎山掌教出言，已是众矢之的，留在瑶池，恐有更多暗箭。不如暂且退一步，以退为进。”
“那您答应了？”白小莹问。
“没有立刻答应，只说需要考虑，并需与仙堂商议。”李不凡睁开眼，眸中闪过精芒，“但我猜，最后恐怕不得不去。雷溟他们抓住了‘大局’和‘稳定’两点，若我执意留下，反倒显得不顾全大局，不识大体。而且……”
他话音未落，静室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扑簌声，以及黄小跑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传音：“堂主！有客到！是白天那个笑眯眯的胖子掌柜，还有……还有那个陈老板！就在山门外，说是‘深夜冒昧来访，有要事相商’！”
钱万贯？陈默？深夜联袂来访？
李不凡与厅堂中的胡天霸、白小莹交换了一个眼神。白天宴会上刚婉拒了邀约，夜里就亲自上门了？而且偏偏是在他被提议“外放”的这个敏感时刻？
“请他们到前厅稍坐，我马上就来。”李不凡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龙胤之力自然流转，将那一丝因修炼和思虑带来的疲惫尽数驱散，眼神恢复清明锐利。
片刻后，青鸾峰前厅。
比起揽月楼的奢华，九山堂暂居的厅堂朴素得多，但收拾得整洁。钱万贯和陈默被引入厅中，两人皆只带了一名随从。钱万贯依旧笑容可掬，仿佛白日被婉拒的尴尬从未发生。陈默则是一袭素雅青衫，气质温文，对迎上来的胡天霸和白小莹拱手致意，目光平和。
“李长老，深夜叨扰，实在抱歉。”钱万贯抢先开口，胖脸上满是歉意，“只是事情有些变化，钱某与陈老板思来想去，觉得必须立刻与长老通气，故而冒昧前来，还望海涵。”
“钱掌柜、陈老板言重了，请坐。”李不凡在主位落座，示意白小莹奉茶，“不知二位所说变化，是指何事？”
陈默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放下茶盏，看向李不凡，神色多了几分凝重：“李兄，不瞒你说。白日大会散后，陈某与钱掌柜又私下接触了几位消息灵通的朋友。得知雷溟长老的‘外放巡察’提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并且……他们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对你不利的‘新证据’。”
“新证据？”李不凡挑眉。
钱万贯接口，声音压低：“是关于坠星崖现场残留气息的……更‘详细’的分析结果。仙盟执法殿有位擅长‘溯源追影’的执事，据说是雷溟的远亲。他‘恰好’在今日傍晚提交了一份报告，称在现场除了李长老和那‘玄冥子’的气息，还检测到了第三股极其隐晦、但性质特殊的能量残留——其属性，与李长老你身上偶尔流露出的那种……独特龙气，有部分相似之处，却又驳杂不纯，带着邪祟意味。”
李不凡眼神骤然一冷。第三股能量残留？还是类似龙气却带邪祟？这分明是栽赃！是想把“与永生教勾结”或者“身怀邪异力量”的嫌疑，扣到他头上！难怪雷溟敢在大会后立刻推动外放提议，原来是准备了后手！
胡天霸勃然大怒，拳头捏得嘎嘣响：“胡说八道！我兄弟的龙胤之力堂堂正正，乃上古传承，岂是邪祟可比？定是那姓雷的搞鬼！”
白小莹也冷声道：“仅凭气息相似就妄加揣测，此等‘证据’，未免太过牵强。”
“白仙姑所言极是。”陈默点头，“此证据确实牵强，在明眼人看来不值一哂。但在如今敏感时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他们借此大肆渲染，引导舆论，即便最终查无实据，也会让李兄你的声誉受损，在仙盟中更加孤立。届时，‘外放巡察’恐怕就由不得李兄不答应了，甚至会变成某种变相的‘审查’或‘监视’。”
钱万贯补充道：“而且，我们得到风声，雷溟他们打算在明日，就将这份‘报告’在仙盟内部一定范围内公开讨论，以此施压。李长老，时间紧迫啊。”
厅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对方这是连环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步步紧逼。
李不凡沉默片刻，忽然看向陈默：“陈老板，钱掌柜，二位深夜前来示警，李某感激不尽。只是，不知二位可有应对之策？总不能坐以待毙。”
钱万贯与陈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钱万贯搓着手，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不瞒长老，我与陈老板商议，觉得与其被动等待他们发难，不如……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如何主动出击？”
“那份报告的关键，在于‘第三股能量’与李长老你的力量‘部分相似’。”陈默缓缓道，“若能证明，这种性质的能量，在昆仑墟并非李兄独有，或者有其合理的、非邪祟的来源，那么这份报告的针对性就不攻自破。”
“陈某不才，家族中收藏有一部残破的古籍，其中记载，上古时期，昆仑曾有‘护山龙灵’陨落，其龙气散逸，滋养山川，亦有部分沾染地脉阴煞或异种能量，形成性质特异的‘地龙残息’，散落各地。其气息，与纯正龙气相似却又驳杂，且因地而异，有的中正，有的……确可能带一丝阴邪之感。”陈默目光坦诚地看着李不凡，“若李兄允许，陈某可立刻传讯族中，将古籍相关记载拓印，并请族中宿老作证，提交仙盟。同时，钱掌柜也可发动商行力量，寻找一两处可能存在‘地龙残息’的地点，邀请仙盟中立的阵法大师或地师前往勘验，录下气息样本，作为旁证。”
“如此一来，”钱万贯接过话头，“既能解释那‘第三股能量’的可能来源，洗脱李长老的嫌疑，又能反将一军，指责执法殿那位执事学艺不精、草率定论，甚至……是受人指使，蓄意诬陷！届时，雷溟他们的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确实可行。利用更古老的记载和实地证据，来瓦解对方的“技术性”诬陷。而且由陈默和钱万贯出面操作，一个提供古籍证据（家族底蕴），一个提供实地线索（商行渠道），合情合理，力度十足。
胡天霸和白小莹都露出思索之色，这个提议似乎比硬扛着要巧妙得多。
李不凡却没有立刻表态。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目光在钱万贯和陈默脸上停留。两人表情诚恳，眼神清明，似乎全然是为他考虑。
“二位如此鼎力相助，李某实在不知何以为报。”李不凡缓缓开口，“只是，此事涉及仙盟内部纷争，又将二位卷入其中，李某心中不安。”
“李兄此言就见外了。”陈默正色道，“陈某敬重李兄为人，更佩服李兄对抗永生教的胆魄。如今小人作祟，意图以莫须有之罪构陷忠良，陈某虽是一介商贾，却也知大义所在，岂能坐视？钱财身外物，名声亦可抛，但求问心无愧。”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钱万贯也拍着胸脯：“没错！李长老，咱们相识虽短，但钱某看人从不出错！你是干大事的人，将来必成大器！这点风险，钱某愿意担！更何况，此事若成，也是狠狠打了神霄派那帮人的脸，于公于私，都是快事！”
两人一唱一和，将“仗义相助”、“惺惺相惜”、“共抗不公”的理由说得淋漓尽致，让人难以拒绝。
李不凡沉默良久，厅中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终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感激的笑容：“二位高义，李某……铭感五内。既如此，那就有劳陈老板和钱掌柜了。需要李某如何配合，但请吩咐。”
陈默和钱万贯脸上同时露出如释重负和欣喜的笑容。
“李兄放心，一切交给我们。”陈默起身，郑重拱手，“事不宜迟，陈某这就去安排古籍和族老作证之事。钱掌柜，寻找‘地龙残息’地点和联络中立大师，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钱万贯也起身，胖脸上红光满面，“李长老，你就在青鸾峰静候佳音！最迟明日午时，必有进展！”
两人又说了几句宽慰和保证的话，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消失在青鸾峰的夜色中。
送走客人，厅门关上。胡天霸立刻凑到李不凡身边，压低声音：“兄弟，你真信他们？我总觉得这两个家伙热情得过分了！”
白小莹也蹙眉道：“堂主，陈默所述‘地龙残息’之事，听起来合理，但古籍记载真伪难辨，实地寻找更是大海捞针。他们承诺得如此轻易，仿佛早有准备，实在可疑。”
李不凡走到窗边，望着钱、陈二人离去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夜风拂过山间灵植的沙沙声。
“信？当然不全信。”他声音平淡，却透着一丝冷意，“但他们给出的方案，确实是目前破局最直接、也最‘合理’的路径。而且，他们将自身也摆到了台前，与我们暂时绑在了一起。”
“那他们是真心帮忙？”黄小跑忍不住从梁上探出头。
“真心？”李不凡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或许有几分吧。但更多的，恐怕是想把我更深地拉入他们的节奏，或者……借此机会，验证些什么，达成些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手腕处那在袖中微微发热的龙形印记。
“陈默提到的‘护山龙灵陨落’、‘地龙残息’……与应龙玉骨传承中的某些信息，隐隐呼应。他要么是真的博闻强识，要么……就是对龙胤相关之事，了解得比表现出来的更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胡天霸问。
“将计就计。”李不凡眼神锐利，“他们想演戏，我们就陪他们演。胡大哥，你暗中留意青鸾峰周围，看今夜之后，是否还有别的眼睛盯着我们。小莹，你以秘法感应一下，陈默和钱万贯留下的气息，是否有异常。小跑，小莽，你们继续在外围警戒，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瑶池仙原的万千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如同星河倒悬。
“如果他们真能找到所谓的‘地龙残息’地点……那我们就去‘配合’调查。我倒要看看，这‘温柔陷阱’的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夜色更深，山风渐起，带着昆仑墟特有的清寒。
一场新的博弈，在看似诚挚的援手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第11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