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文渊阁的栏杆上,张四维就听见了内侍尖细的宣旨声。明黄的圣旨展开时,他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 ——此次京察后续事宜,由中立派官员主导,张四维、申时行不得干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冻得他指尖发麻。
中立派? 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站在阶下的几位官员。为首的是刚升任左都御史的赵焕,此人既非他的山西同乡,也非申时行的南直隶旧部,是万历八年从地方知县一步步被皇帝提拔上来的;旁边的户部左侍郎李三才,当年因弹劾张居正的亲信被贬,是陛下亲政后召回的;还有刑部尚书孙丕扬,素来不掺和党争,只认律法...... 这些人,竟都是皇帝亲政后悄悄布下的棋子。
申时行站在一旁,手里的朝珠缠得更紧了。他忽然想起去年冬,陛下破格提拔了六个地方官入京,当时他以为只是寻常调任,如今才明白,那是在为今日的京察铺路。这些中立派官员,既无派系根基,又无党争包袱,可不就只对皇帝负责?
赵焕接过圣旨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绸缎,心里却燃着团火。他在地方做知县时,见过太多因派系倾轧被埋没的能吏,也见过太多靠钻营上位的庸官。此刻捧着这道圣旨,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 —— 陛下要的不是另一场派系清算,是真正干净的吏治。
臣等遵旨。 中立派官员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文渊阁里回荡,带着种破局而出的锐气。
张四维看着他们走进吏部衙署,那里原本是他和申时行角力的主战场,如今却成了中立派的舞台。烟袋锅在掌心转了三圈,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 他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谁都拦不住。
中立派接管京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京城。官员们抱着各自的卷宗,在吏部衙署外排起长队。有被张四维派系打压的南直隶官员,捧着治河功绩册;有被申时行排挤的山西籍御史,举着弹劾贪腐的奏疏;还有些夹在两派中间的小官,揣着百姓联名的请愿书,盼着能洗清冤屈。
李三才坐在文选清吏司的公案后,面前堆着三尺高的卷宗。他随手抽出一本,是山东按察使的考核记录 —— 张四维派的考官写 刚愎自用,申时行派的却标 畏缩不前,同一个人,评语竟天差地别。
取山东的刑狱档案来。 李三才对书吏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档案送来时,里面夹着百姓送的 青天伞 画像,还有平反冤狱的记录,赫然是位能吏。他提笔在考核表上重批:持法严明,民称青天,墨迹透过纸背,力透千钧。
孙丕扬则在刑部开了个 冤狱申诉处。第一个来的是云南道御史,说自己因弹劾张四维的门生被评为 。孙丕扬调阅卷宗,见他弹劾的贪腐案句句属实,当即在考核表上改批 敢言直谏,还顺手揪出了包庇者 —— 正是那位给云南道御史写差评的吏部主事。
中立派的动作快得惊人。他们不用顾及派系平衡,只看实绩与操守:被冤枉的官员,三天内就能平反;隐藏的贪腐者,七天内必被揪出。有个在福建推行海禁的知府,被张四维标为 ,却被中立派查出私放倭寇船只,当即被革职查办;还有个在浙江赈灾的知县,因顶撞过申时行的同年被评 ,中立派却发现他救活了数千灾民,直接升为知州。
消息传到翰林院,刘大器正帮着整理考核档案。他看着中立派列出的 平反名单,上面有不少熟悉的名字 —— 都是些埋头做事、不钻营派系的官员。有个在河间府治水的同科进士,当年和他一起落榜,后来靠政绩一步步升为知县,这次却因不是两派的人被评为 ,如今终于被改成 。
这才是京察该有的样子。 老翰林捧着新拟的名单,眼眶有些发红。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因拒绝加入张居正的派系,被闲置了十年,若那时有中立派主持公道,何至于蹉跎半生?
御书房里,朱翊钧翻看着中立派送来的《京察修正报告》。上面用红笔标出了被平反的官员:三十七个因派系被打压的能吏,二十三个被埋没的清官;又用黑笔圈出了新揪出的贪腐者:十五个隐藏在
字下的蛀虫,八个靠派系混日子的庸官。
小李子,你看这个。 皇帝指着报告里的 福建知府私通倭寇 案,张四维和申时行斗了半天,都没发现这条大鱼,还是中立派靠得住。
小李子笑着点头:可不是嘛!赵大人他们查得可细了,连十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 他想起今早去吏部,见中立派官员把两派的考核标准全扔了,只挂了块 以民为本 的木牌,倒比那些复杂的条文实在多了。
京察结束时,朝堂上像换了副模样。被平反的官员重新就位,新提拔的能吏走马上任,不少陌生面孔出现在各部衙署。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案头堆着的不是派系名单,是民生卷宗:有研究漕运的,正对着河道图测算;有琢磨税法的,在账册上写写画画;还有关注边防的,拿着军报反复推敲。
王国光在户部偶遇李三才,见他正和几个地方官讨论新税法,既没提张四维的
主张,也没说申时行的
看法,只围着 如何让百姓少交税又不影响国库 争论。老尚书拉着新任刑部尚书赵焕感叹:陛下这是要彻底打破派系壁垒啊。
赵焕刚审完那个私通倭寇的知府,案头还放着海疆图。他望着户部衙署里忙碌的身影,点头道:只有这样,朝堂才不会内耗,才能真正做事。 他想起前几年,两派为了
还是
吵了半年,结果什么都没干成,如今中立派的官员直接去福建调研,回来就拿出了 有限开海、加强巡查 的方案,利落得很。
张四维和申时行在文渊阁碰面的次数少了。首辅把更多精力放在了边防,次辅则专心整顿吏治,两人虽还有政见分歧,却再没为派系争斗红脸。有次讨论黄河治水方案,张四维提出用山西的石料,申时行建议调江南的工匠,竟还能心平气和地商量出折中办法 —— 这在京察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朱翊钧在御花园召见中立派官员时,荷花正开得热闹。赵焕汇报都察院的新举措:以后弹劾官员,必须附实绩证据,不许空泛指责。 李三才则说:户部要搞
实绩考核 ,地方官收税多少、治水多少,都要公示。
皇帝听着他们的话,忽然指着池中的荷叶:你们看,这些叶子高低错落,却都在为荷花挡雨。朝堂也该这样,有不同意见没关系,只要都为大明做事,就能共生共荣。
中立派官员齐声应是,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他们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不是靠派系,是靠陛下的信任,靠实实在在的功绩。这份知遇之恩,比任何派系靠山都牢靠。
消息传到南京,海瑞正在修订《吏治新规》。看到中立派主导的京察结果,他枯瘦的脸上露出笑容,在新规里添了条:官员升迁,以实绩为要,不得论派系亲疏。 书吏在旁边说:大人,这下您可以放心了,朝堂上终于有做事的风气了。
海瑞望着北方,喃喃道:陛下这步棋,走得比谁都远啊。 他想起自己因弹劾严嵩被罢黜的日子,那时若有中立派的力量,何至于让奸相横行那么久?
北京的国子监里,新入学的生员们不再讨论 该投张党还是申党,而是围着刘大器请教 如何写出能打动陛下的策论。年轻的翰林检讨指着墙上的
二字:陛下要的不是派系里的好人,是能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生员们齐声应和,声音朗朗,像极了初夏的雨,洗去了笼罩在朝堂上空的派系阴霾。
朱翊钧站在角楼上,望着下方忙碌的京城。吏部衙署的灯笼还亮着,中立派官员正在制定新的考核标准;户部的算盘声隐约传来,他们在核算新税法的细则;都察院的鼓声时不时响起,那是百姓在诉说冤屈,却不再担心被派系压制。
他知道,中立派的崛起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要彻底消除派系积弊,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但至少从这次京察开始,大明的朝堂上,实干终于压倒了钻营,民心终于盖过了派系。
晚风拂过宫墙,带着远处传来的读书声。那声音里,有中立派官员的坚定,有寒门学子的希望,更有一个王朝在经历党争阵痛后,重新焕发的生机与力量。这力量,终将推着大明,走向更坚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