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唯有暗流在深不见底的城市脉络中汹涌。
次日清晨，审计署档案科的气氛有些凝滞。
一个名叫周志清的年轻文员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扣在膝上，等待着例行问询。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在科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唯一的职责就是保管那些备用的公章。
而此刻，他却因为“误用非标印油”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被直接带到了林默的面前。
审讯室里没有想象中的压抑，林默甚至没有坐到主位上，只是亲手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仿佛老友闲聊。
“别紧张，”林默的声音很温和，“最近几份文件，我签完字后发现印痕有些偏淡，是不是印泥快干了？”
周志清猛地一颤，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发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我是按照规程换的，但是……科长说有一盒要‘特别保存’，让我单独备着，用那一盒。”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林默不动声色，指尖在终端屏幕上轻轻滑动，调出了近三日所有加盖他亲笔签名的文件清单。
一行行记录如流水般划过，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其中几份。
无一例外，每一份“问题文件”的流转记录上，都有周志清的名字。
更可疑的是，在签收人一栏，记录边缘有被人用铅笔极轻地涂抹过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这是一种干扰视觉识别的低级伎俩，却足够在常规审查中蒙混过关。
林默端起自己的茶杯，借着喝水的动作，眼底一抹微不可见的幽光悄然扫过周志清的手腕内侧。
真实之眼瞬间穿透了皮肤表层，一行细小的灰色字符在他脑中浮现：“神经抑制剂残留，近期受控操作。”
真相豁然开朗。
周志清不是叛徒，他只是一枚被药物操控的棋子，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真正藏在幕后的，是那个能随意调换印泥，又熟知内部流程，并且有权力命令他“特别保存”的上级。
林默心中再无波澜。
他以“精神状态不适，需要休养”为由，暂时扣下了周志清，对外封锁了消息，实则立刻将其转移至一处绝对安全的秘密屋进行保护和戒断治疗。
棋子已经没用，他要钓的是提线的人。
半小时后，一则紧急通知下发至审计署各科室主管。
林默以“加强印章管理，杜绝伪造风险”为名，召集了所有主管级人员开会。
会上，他雷厉风行地宣布，即日起启用双人监章制度，所有重要文件盖章必须有第二人在场监督。
为了确保新规执行到位，他要求所有主管当场用备用公章在样本文件上试盖，以作留档。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但没人敢质疑。
主管们依次上前，拿起公章，蘸上印泥，落下。
当轮到行政科副主管徐鹤年时，他神色自若，手法甚至比档案科的人还要熟练标准。
然而，就在印章落下之后，他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印章右下角的边缘位置，极轻地按压了一下。
就是这个动作！
林默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多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习惯性动作，与他昨天在伪造文件上通过高精度扫描发现的那个“多余压力点”的受力特征完全一致！
与此同时，程兰的声音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在他耳中响起：“目标袖口捕捉到画面，笔记本一角，潦草字迹——b7移交完成，等γ波唤醒。”
林默心中一声冷笑。
徐鹤年，表面上是海归精英会计师，风度翩翩，业务精湛，实则竟是敌方安插多年的技术协调人，专门负责打通内部行政链条，为他们的行动提供程序上的“合法性”。
会议结束，林默不动声色地单独留下了徐鹤年。
“鹤年啊，”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亲切，“最近时局不稳，我打算成立一个‘战备文书审查组’，专门负责甄别可疑文件。我看你业务能力最强，这个组就由你来牵头，我授予你临时调阅所有S级以下文书的权限。”
徐鹤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但很快便用谦逊掩盖过去：“多谢署长信任，我一定尽力！”
他没有看到，林默转身之后，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
这个陷阱已经布下，膨胀的权力，只会让他迫不及待地暴露更多的同党。
当晚，夜色如墨。
程兰的密报准时传来：徐鹤年深夜驱车前往虹口区的一栋旧式公寓，与一名外貌酷似赵秉钧替身的男子秘密会面。
两人携带的公文包上，有相同编号的特制锁扣。
几乎在同一时间，针对法租界领事馆医院方向的能源监测系统捕捉到了一次短暂的强力电力激增，峰值持续了整整十一秒，这个时间，与“哥哥来了”那段诡异童谣最后一次在公共频道播放的时长完全重合。
林默站在巨大的城市电子地图前，所有的线索汇成一张无形的网。
他伸出手指，指尖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领事馆医院”的地下室结构图位置。
“通知林晚舟，准备突袭。”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早八点整，以‘防疫消毒’的名义全面进驻医院，把所有高压蒸汽设备都带上。我要让那些藏在地下的老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唤醒仪式’。”
他转过身，桌上摊着一份刚刚拟好的行动调令，上面只盖了半枚模糊的印章。
他的目光在那份文件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深邃。
“父亲，这一次，我不会再是那个躲在你身后的孩子了。”
窗外，一道压抑许久的闷雷，终于撕裂夜空，沉沉滚过。
这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黎明清算，敲响了第一声前奏的丧钟。
城市在黑暗中沉睡，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指挥中心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鸣和秒针走动的微响。
墙壁上的电子时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从07:44，变成了0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