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北江,春意渐浓。
街道两旁的丁香花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柳树抽出嫩绿的枝条,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但北方春天的脾气总是难以捉摸,白天阳光和煦,夜晚却依旧寒气袭人。
距离赵江河和顾曼的婚礼还有三天。
傍晚时分,赵江河从省委招待所出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中纪委工作组的碰头会开了整整一下午,讨论了罗建明、王永昌案的最新进展,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反扑。
“江河。”孙正平从后面追上来,递给他一支烟,“抽一根?”
赵江河接过,两人站在招待所门口的台阶上,点燃香烟。淡蓝色的烟雾在暮色中袅袅升起。
“王永昌秘书去北京见的人查清楚了。”孙正平压低声音,“是他当年在中央党校的同学,现在中组部地方干部局工作。虽然职位不高,但能接触到很多信息。”
赵江河皱眉:“他想干什么?”
“估计是想打听中纪委工作组的情况,看看有没有转圜余地。”孙正平吐出一口烟,“但据我们了解,那位同志很谨慎,没有透露什么实质内容。不过王永昌应该已经意识到,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罗建明那边呢?”
“更麻烦。”孙正平弹了弹烟灰,“他找了几个退休的老领导联名写信,反映我们在国企改革中‘方式方法简单粗暴’、‘影响干部队伍稳定’。信已经送到省委几位主要领导那里了。”
赵江河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用老办法施压。”
“不能小看这些老同志的影响力。”孙正平认真地说,“他们在北江工作几十年,门生故故很多。如果真闹起来,会给周书记很大压力。”
“周书记什么态度?”
“很坚定。”孙正平眼中闪过钦佩,“他在常委会上说,改革必然触动利益,必然有人反对。但为了北江的长远发展,为了千千万万职工群众的利益,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推进。谁要是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设障碍,就是与北江人民为敌。”
暮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两人默默抽完烟,孙正平拍拍赵江河的肩:“行了,不耽误你时间了。听说你后天办事?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妈在张罗,顾曼也有朋友帮忙。”赵江河掐灭烟头,“老孙,婚礼那天你一定要来。”
“那必须的。”孙正平笑道,“我还要当证婚人呢。对了,顾记者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还会头疼,医生说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好好照顾她。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不容易。”孙正平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江河,有句话我得提醒你。婚礼虽然是个喜事,但也要注意安全。王永昌、罗建明那些人,虽然现在被调查,但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赵江河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婚礼当天的安保要重视。”孙正平认真地说,“我已经安排了几名便衣,会混在宾客中。你自己也要提高警惕。这不是杞人忧天,是必要的防范。”
“我明白。谢谢老孙。”
“客气什么。好了,快回去吧,新娘子该等急了。”
两人在招待所门口分开。赵江河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即发动。他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顾曼的照片——那是她受伤前拍的,站在报社楼下,阳光照在她脸上,笑容灿烂。
还有三天,这个女孩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驶向家的方向。
与此同时,顾曼正在家里试穿婚纱。
婚纱是赵母坚持要买的,简洁的缎面款式,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腰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顾曼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真好看。”赵母站在她身后,眼眶微红,“曼曼,你穿婚纱的样子,真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
顾曼转过身:“阿姨,您认识我妈妈?”
“认识,怎么不认识。”赵母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你妈妈和我,年轻时候在一个纺织厂工作过。她比我小几岁,人长得漂亮,又爱笑,厂里好多小伙子都喜欢她。后来她考上了师范学校,当了老师,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她轻抚着顾曼的手:“你妈妈是个好人,就是命苦。你爸出事后,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积劳成疾……她要是能看到你今天的样子,该多高兴啊。”
顾曼的眼泪掉下来:“阿姨……”
“不哭不哭,结婚是喜事。”赵母替她擦眼泪,“曼曼,阿姨跟你说句心里话。江河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工作起来不要命,这些年我看着他,心疼,但也管不了。现在好了,有你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阿姨,我会照顾好江河的。”
“阿姨知道。”赵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对金戒指,样式很朴素,但光泽温润,“这是江河他爸当年给我的结婚戒指。他爸走得早,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对戒指,我一直留着。”
她把戒指放在顾曼手心:“现在传给你们。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意义不一样。江河工作特殊,不能戴太显眼的戒指,这个正好。”
顾曼看着手心的戒指,用力点头:“阿姨,我会好好珍惜的。”
门铃响了。赵母起身去开门,是赵江河回来了。
“回来啦?吃饭了吗?”赵母接过他的公文包。
“吃过了。”赵江河脱下外套,看到客厅里穿着婚纱的顾曼,愣住了。
顾曼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裙摆:“是不是……不太合适?”
赵江河摇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很漂亮。比我梦里看到的还要漂亮。”
赵母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累吗?”顾曼看着他眼下的阴影。
“有点。”赵江河在她身边坐下,把头靠在她肩上,“让我靠一会儿。”
顾曼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婚礼的事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阿姨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就试了试婚纱,其他什么都没做。”
“对不起,本该我来操心的……”
“说什么呢。”顾曼打断他,“我知道你现在有多忙,改革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那么多事等着你处理。婚礼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赵江河抬起头,看着她:“曼曼,嫁给我,可能会很辛苦。我的工作性质……”
“我知道。”顾曼捂住他的嘴,“我都知道。但我不怕。赵江河,我选择你,就选择了你的全部——包括你的责任,你的使命,你的坚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陪伴你。”
赵江河将她拥入怀中,久久不语。
窗外的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这个春天的夜晚,温暖而宁静。
但宁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第二天上午,赵江河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苏晚晴神色凝重地走进来。
“主任,出事了。”
赵江河抬起头:“什么事?”
“北江国信今天早上开盘后,股价突然暴跌,半小时内跌停。”苏晚晴快速汇报,“市场上流传一则消息,说国信的几个大额信托计划可能出现兑付危机,监管层可能对其进行接管。”
赵江河脸色一沉:“消息来源?”
“还不清楚。但传播速度很快,已经在各大财经网站和社交媒体上传开了。卫东副局长打来电话,说国信的客服热线已经被投资者打爆,办公楼下也聚集了一些情绪激动的投资者。”
“立即启动应急预案。”赵江河站起身,“第一,联系证监会和交易所,请求临时停牌,防止恐慌蔓延。第二,让卫东以国信临时管理团队名义发布公告,澄清谣言,说明公司经营正常,所有产品兑付均有保障。第三,协调公安部门,维护现场秩序,防止发生过激行为。”
“明白。”苏晚晴记录,“还有,矿业集团那边也传来消息,有人在矿区散布谣言,说集团要破产清算,职工的安置款可能拿不到。已经有部分职工情绪激动,陈和平组长正在现场做工作。”
赵江河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匆匆来往的人群。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反扑。
手机响了,是周启明打来的。
“江河,情况我知道了。”周启明的声音很沉稳,“这背后肯定有人操纵。我已经协调宣传、网信、公安等部门,全面追查谣言源头。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局面,不能让恐慌情绪蔓延。”
“是,书记。”
“另外,中纪委陈组长那边,也掌握了新的证据。”周启明顿了顿,“罗建明的儿子罗浩,昨晚试图从深圳偷渡去香港,被边检部门截获了。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些东西——包括他父亲和一些人的往来信件,还有几个境外银行账户的信息。”
赵江河精神一振:“这会不会成为突破口?”
“很有可能。陈组长已经带人飞往深圳,亲自提审罗浩。”周启明声音严肃,“江河,现在是关键时刻。对方越是疯狂反扑,说明他们越是害怕。我们要稳住阵脚,坚持到底。”
“明白。”
挂了电话,赵江河对苏晚晴说:“通知改革领导小组全体成员,下午两点召开紧急会议。另外,让林璇也参加——她虽然借调去政研室了,但国信的数据分析还是她最熟悉。”
“林科长今天一早就来了。”苏晚晴说,“她说预感到可能会出事,主动回来帮忙。”
赵江河心里一暖。关键时刻,总有人站在身边。
下午的紧急会议气氛凝重。大屏幕上显示着国信股价的走势图和矿区现场的实时画面。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市场波动或劳资纠纷,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进攻。
“根据我们监测,谣言的传播源头集中在几个境外Ip,但转发和扩散的主要是境内的一些自媒体账号。”网信办的同志汇报,“这些账号在过去一个月内,密集发布过质疑国企改革的文章。我们已经固定证据,准备依法处理。”
“国信那边,我们已经协调了五家银行,提供了五十亿的流动性支持承诺。”省金融办负责人说,“只要投资者信心稳住,兑付就不会有问题。关键是尽快澄清谣言。”
“矿区那边,陈和平同志已经控制住局面。”孙正平汇报,“我们查清楚了,谣言是一个自称‘矿业改革维权小组’的人散播的。这个人我们正在追查,但可以肯定,背后有人指使。”
赵江河听完各方汇报,站起身:“同志们,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场针对国企改革的舆论战和心理战。对方想通过制造恐慌,动摇我们的决心,破坏改革进程。”
他走到白板前,写下几个关键词:谣言、恐慌、反扑。
“应对这样的攻势,我们要做到以下几点。”赵江河的声音坚定有力,“第一,信息公开透明。国信要立即召开投资者说明会,矿业集团要派人深入矿区,面对面与职工沟通。把真实情况说清楚,谣言就不攻自破。”
“第二,依法严厉打击。对造谣传谣者,对煽动闹事者,公安部门要依法查处,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要让所有人知道,破坏改革、扰乱秩序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三,加快案件查办。中纪委工作组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罗建明、王永昌案很快就会取得突破。只要把这些害群之马清除出去,改革道路上的障碍就会少很多。”
他看向在座的所有人:“同志们,改革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但越是艰难,越要坚定。因为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是利国利民的事。我们背后,有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有中央工作组的全力支持,更有千千万万期盼改革成果的人民群众。”
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会议结束后,赵江河留下林璇:“数据分析那边有什么发现?”
林璇打开笔记本电脑:“主任,我追踪了国信股价异常波动前的交易数据,发现有几家机构在跌停前大量融券卖出。这几家机构,表面上没有关联,但通过股权穿透,最终都指向同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公司。”
她调出一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而这家基金公司的背后,有罗浩代持的股份。”
赵江河看着那张图,眼神冰冷:“所以,罗建明父子不仅涉嫌贪污受贿,还可能涉嫌操纵证券市场。”
“从数据上看,可能性很大。”林璇点头,“我已经把这些分析报告交给了中纪委工作组。陈组长说,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
“辛苦了。”赵江河拍拍她的肩,“等忙完这阵子,你得好好休息。政研室那边没催你吧?”
林璇笑了:“催了,但我跟他们说,我在参与一场‘史诗级的数据战’,他们就没话说了。”
赵江河也笑了。这个年轻的女干部,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担当。
傍晚,赵江河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顾曼和赵母正在包饺子,客厅里飘着面粉和馅料的香气。
“回来啦?洗手吃饭。”赵母招呼他,“今天包了你爱吃的三鲜馅。”
饭桌上,赵江河尽量不让家人看出自己的疲惫。但顾曼还是察觉到了:“今天是不是很累?”
“还好。”赵江河给她夹了个饺子,“婚礼的事,还差什么要准备的吗?”
“都准备好了。”顾曼说,“请帖都发出去了,场地也定了,菜单也确认了。阿姨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赵母笑眯眯地说:“就等着后天了。江河,你单位那边,能请几天假吗?”
“请了两天。婚礼前后各一天。”赵江河说,“最近事情多,不能请太长时间。”
“工作要紧,婚礼就一天,忙得过来。”赵母理解地点头。
吃完饭,赵江河主动洗碗。顾曼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忽然说:“江河,如果……如果婚礼当天有紧急工作,你不用勉强。我理解的。”
赵江河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曼曼,婚礼是我们一生一次的大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那天我都会在。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站在婚礼上。”
顾曼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我只是不想你太为难。我知道你现在压力有多大。”
“有你在,我就不觉得为难。”赵江河擦干手,转身抱住她,“曼曼,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谢谢你理解我的工作,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这一切。”
窗外,夜色温柔。
春风吹过,带来丁香花的甜香。
距离婚礼还有两天。
而风暴,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