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横亘在身前的地藏王菩萨，以及那如同天幕般柔和却又不可逾越的佛光，陈凡脸上的狂傲战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就像一个跑到别人家门口看热闹的顽童，而不是一个搅动了整个幽冥，唤醒了上古禁忌的恐怖存在。
“菩萨，好久不见。”陈凡双手抱胸，微微歪着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俺老孙只是来寻一位‘故人’，并无恶意。”
此言一出，地藏王菩萨那古井无波的慈悲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动容。
好久不见？
他与这妖猴，素未谋面。这妖猴大闹天宫时，他早已镇守幽冥，不问世事。所谓的“好久不见”，从何说起？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那句“寻一位故人”。
故人？谁？
难道是……
地藏王菩萨的目光，越过陈凡，看向了那血海中心，战意冲霄，引而不发的刑天战魂。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却比之前浓重了数倍：“施主，巫族修肉身，不修元神，死后真灵归于天地，早已不入轮回。此地所镇压的，不过是一缕不灭执念。你与他，何来‘故人’一说？”
这番话，既是点明了巫族的本质，也是在警告陈凡。
别装了。
你和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你的来意，我心知肚明，休要在此狡辩！
这几乎是三界所有大能的共识，是天道之下铁一般的法则。
然而，陈凡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诮，仿佛在嘲笑对方的无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菩萨镇守幽冥，超度亡魂，讲的是一个‘因果’。你说俺老孙与他没有交集，便是断了俺们的‘因’。可万一，这‘因’，是天道都未曾记载的呢？”
“一派胡言！”
地藏王菩萨尚未开口，他身旁那头一直低吼不安的神兽谛听，却猛然抬起了头。
它那双能看透人心善恶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凡，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咆哮。
作为地藏王菩萨的坐骑，三界之中辨别真伪的独一存在，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在它的神通之下，任何谎言都无所遁形。这猴子，竟敢在它面前，当着主人的面，说出如此颠倒因果的狂言！
地藏王菩萨轻轻抚摸了一下谛听的头顶，安抚下它的躁动。
他看着陈凡，缓缓说道：“既然施主言之凿凿，想必是不怕勘验了。”
他的话音未落，那神兽谛听便得到了主人的默许。
它伏下身子，巨大的头颅贴在地面，那只独有的耳朵，微微颤动，对准了陈凡的方向。
天赋神通——聆听三界！
嗡！
一股无形的、超越了时空法则的奇异波动，从谛听身上散发开来，瞬间笼罩了陈凡。
这是谛听的根本神通，它聆听的，不是声音，不是神念，而是目标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所有痕迹，是与天道因果线交织而成的“真实”。
无论你如何伪装，如何用大法力遮掩天机，你的“过去”，是唯一的，是无法被篡改的。
谛听要听的，就是这个唯一！
地藏王菩萨神情肃穆，他相信，下一刻，这妖猴的一切伪装都将被剥离，他那狂妄言语背后的真正图谋，将被彻底揭露。
然而，就在谛听的神通触及到陈凡的瞬间。
它那庞大的身躯，猛然一僵！
预想中那清晰的、唯一的“孙悟空”的过去，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
轰隆——！
谛听的神魂世界里，仿佛宇宙大爆炸一般，瞬间涌入了无穷无尽、却又相互矛盾的“真实”！
它“听”到了！
在无尽混沌之中，一块五彩神石之内，一个懵懂的灵识在女娲娘娘温柔的抚摸下缓缓苏醒。它听到了那声跨越纪元的呼唤——“我的孩儿”，以及离别时那撕心裂肺的悲伤！这段记忆，真实不虚，烙印在天道之上！
它“听”到了！
紫霄宫外，一个桀骜不驯的弟子，正对着一位杀气冲霄的圣人叩首。它听到了那句惊天动地的誓言——“弟子孙悟空，必将助师尊重立截教，再掌天地！”。这段记忆，真实不虚，与截教气运紧密相连！
它“听”到了！
桃山之下，一个名为杨蛟的青年，为了保护身后的弟妹，慨然赴死。他神魂消散的最后一刻，发出不甘的怒吼，那怒吼化作一颗石心，坠入东胜神洲。它听到了杨戬与这石猴之间，那浓烈到化不开的兄弟之情！这段记忆，真实不虚，撼动着阐教因果！
它还听到了！
五庄观里，一个虚心求教的猴王，正在聆听一位地仙之祖讲解草木至理，并随手书写出连镇元子都闻所未闻的混沌符文！
陈塘关上，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濒死的哪吒重塑了莲花真身！
……
女娲之子！通天弟子！杨戬大哥！哪吒恩人！镇元子之师！东王公转世！
一个又一个的身份！
一段又一段的“过去”！
每一段过去，都在天道层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每一段因果，都与其他大能、大教派的气运死死纠缠在一起！它们全都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
可它们……又怎么可能同时是真的？！
一个生灵，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截然不同，甚至时间线上都相互冲突的起源？
这……这不符合逻辑！这不符合天道！
谛听的神魂，就像一台被同时输入了无数个相互矛盾的最高权限指令的超级计算机。
【他是女娲之子】
【他是通天弟子】
【错误！目标身份冲突！】
【重新验证……验证通过！他确实是女娲之子！】
【重新验证……验证通过！他确实是通天弟子！】
【错误！逻辑悖论！系统无法处理！】
【警报！警报！因果律发生不可逆转的崩溃！】
“噗——”
这只三界第一的辨伪神兽，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它的双目、双耳、口鼻之中，同时流出了漆黑如墨的血液。
那双原本灵动异常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一片空洞与茫然。
它的神魂，在这一瞬间，被那恐怖的、无法理解的“真实”洪流，彻底冲垮了！
cpU……当场烧毁！
“砰！”
谛听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栽倒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四肢无意识地划动，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它陷入了一种比昏迷、比死亡更可怕的状态——逻辑混乱！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分辨真伪。
而现在，它遇到了一个无法被定义“真伪”的存在。
它的整个“操作系统”，崩溃了。
“谛听！”
地藏王菩萨脸色剧变，一步跨到谛听身旁，浩瀚的佛力涌入其体内，却发现它的神魂已是一片混沌，如同被搅乱的浆糊，根本无从修复。
他猛然抬头，看向那个依旧一脸无辜笑容的猴子。
那双饱含慈悲的佛瞳之中，第一次，没有了慈悲，没有了威严，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这一刻，地藏王菩萨看着眼前这个妖猴，再看着血海中心那个与之遥相呼应的战魂，又看了看脚下神魂崩溃、彻底废掉的爱宠。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第一次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真的，有意义吗？
如果连“真实”都可以被肆意篡改，那他所超度的“罪业”，所维系的“轮回”，又算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