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野离开白河镇,沿着白水河逆流而上。越往上游走,风雪似乎愈发急促,凛冽的寒风卷着冰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河两岸的山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茫。与镇子里那股浓郁的人为恐惧不同,这里的寒意更偏向于自然的严酷,但林暮野怀中的三枚铃铛,尤其是“哀伤”铃铛,却传递出一种愈发清晰的悲鸣与牵引感,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他收敛周身气息,将体力消耗降到最低,如同雪原上孤独的猎手,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关于那个神秘戏法师的信息——诡异的幻术,引动恐惧的表演,在异变前夜悄然消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此人并非偶然出现,他要么是“惧之铃铛”的持有者,要么,就是如同自己一样,是铃铛的追寻者,甚至可能知道那古墓的隐秘。
大约行进了七八里地,河道开始变得狭窄,两侧山崖陡峭起来。根据老者的描述,古墓所在地的断崖应该不远了。就在这时,怀中的“哀伤”铃铛突然自主地、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浓郁的悲戚之意指向左前方河岸的一处凹陷。
林暮野警惕地靠近。那是一个被积雪和冰凌半掩着的洞穴入口,若非铃铛指引,极易忽略。洞口处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但年代似乎非常久远,石壁风化严重。一股比河面更加阴寒的气息从洞内缓缓溢出,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惧念噬心井”同源但更为古老的腥腐气。
就是这里了!那处被发现的古墓穴!
林暮野没有立刻进入,他仔细勘察洞口周围。雪地上除了一些被风吹来的杂乱痕迹外,并没有近期人类活动的明显脚印。但他敏锐地注意到,洞口内侧的冰面上,有一小片区域的颜色略显暗沉,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放置在那里, recently (最近) 才被移开。
是那些被带回镇子的玉器原来放置的位置?还是……那个戏法师曾在此驻足?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恢复不多的元气,同时沟通“喜悦”与“愤怒”铃铛,让一丝暖意与凛然之气护住心神,以防备可能存在的恐惧陷阱。随即,他矮身钻入了洞穴。
洞内并不深,大约只有十米左右,尽头是一个简陋的、明显是依着天然岩洞修葺而成的墓室。墓室中央,放置着一具早已腐朽坍塌的木棺,棺木散落,露出里面些许灰褐色的骸骨。陪葬品似乎已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些破碎的陶罐碎片散落在角落。
然而,林暮野的目光立刻被墓室墙壁上的刻画吸引了过去。那并非精美的壁画,而是用一种粗糙的利器刻上去的图案和符号,历经岁月,依然清晰可辨。
图案的内容令人心悸:无数扭曲的人形跪伏在地,向着一个手持奇异铃铛(那铃铛的形态,隐约与林暮野手中的雨霖铃相似,但细节透着一股邪气)的身影顶礼膜拜。而那手持铃铛的身影,脚下踏着累累白骨,周围环绕着代表恐惧的、如同幽影般的波纹。另一幅图案,则描绘了洪水泛滥、村落被毁的景象,人们脸上的表情被刻画得极其惊恐。
而在这些图案旁边,还刻着几行古老的、并非中原常见文字的字迹,那字迹透着一股疯狂与绝望的气息。
林暮野看不懂这些文字,但他怀中的“哀伤”铃铛此刻却光芒微闪,一股强烈的情感波动传递开来——那是一种积累了数百上千年的、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怨念!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墓室中央那具骸骨的上方,空气一阵扭曲,一个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老者虚影缓缓浮现。他穿着古老的、类似祭司的服饰,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恐惧。
“后来者……” 虚影发出微弱的精神波动,直接传入林暮野的脑海,声音充满了沧桑与颤栗,“你……你身上有‘它们’的气息……是来终结……还是来延续这场永恒的噩梦?”
林暮野心中一震,知道这可能是墓主残留的魂念或因强烈情绪而留下的印记。他稳住心神,以意念回应:“前辈,我为追寻‘惧之雨霖铃’而来,欲阻止其为祸世间。白河镇的惨剧,是否与此铃、与此地有关?”
“惧之铃……呵呵……是啊,恐惧……” 老者的虚影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回忆起了极度恐怖的事情,“我……我曾是‘拜惧教’最后的司祭……我们信奉恐惧之力,以为能以此掌控人心,获得力量……我们铸造了那枚‘惧之伪铃’,试图模仿真正操控情绪的神器……”
“伪铃?”林暮野捕捉到了关键。
“是的……我们失败了……真正的神物岂是凡人可以仿造?”老者的虚影充满了悔恨,“那伪铃成了引动内心恐惧的邪物,它放大了我们全族的恐惧,引发了内战、疯狂……最终,洪水吞没了我们的家园,我带着这枚带来灾祸的伪铃和一些记载着禁忌知识的玉器,逃到这里,含恨而终……我以残魂设下封印,希望永远埋葬这罪恶……”
“但那些玉器……”林暮野想到镇民从墓中带出的东西。
“玉器上……沾染了伪铃的气息和部分禁忌知识……它们被带离,破坏了封印的平衡……伪铃……它或许感应到了,或者……是被那个男人唤醒了……”老者的虚影变得更加淡薄。
“那个男人?是不是一个脸色苍白、会诡异戏法的戏法师?”林暮野急忙追问。
“是他……他找到了这里……他身上的气息……很古怪,既有对恐惧的极致追求,又似乎……在抗拒着什么……他拿走了那枚‘惧之伪铃’……他说……他需要它的力量,去完成一场‘净化’……”老者的虚影开始涣散,“后来者……小心……伪铃虽非真品,但积聚了我一族覆灭的恐惧怨念,威力不容小觑……那个男人……他比伪铃……更危险……真正的‘惧之铃’,或许也在寻找……它的……仿制品……”
话语未尽,老者的虚影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那刻满恐惧图案的墓壁,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悲惨历史。
林暮野心中豁然开朗,又更加沉重。
真相并非“惧之雨霖铃”本体在此作祟,而是一枚由其衍生、蕴含了古老恐惧怨念的“伪铃”!那个神秘的戏法师,拿走了伪铃,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净化”?用恐惧来净化什么?
而且,听那残魂之意,真正的“惧之铃”很可能也被这枚强大的“伪铃”所吸引,正在靠近!情况远比想象的复杂。
必须尽快赶回白河镇!戏法师拿走伪铃,却仍在白河镇附近活动,甚至可能就隐藏在镇中!他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制造恐惧那么简单!
就在林暮野转身欲离开古墓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散落的棺木碎片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拨开碎片,发现那是一小块残缺的黑色布料,材质特殊,触手冰凉,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极其细微的、扭曲的符号——那符号,与墓壁上描绘的、那个手持伪铃的身影衣袍上的某个装饰,一模一样!
这是……那个戏法师留下的?他曾在棺椁前长时间停留?还是不小心被勾破的衣角?
林暮野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布料收起,这可能是找到戏法师的关键线索。
他不再停留,迅速冲出古墓,沿着来路向白河镇疾奔。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镇上的苏宛白他们,此刻是否安全?那个眼神闪过黑气的祠堂老者,与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联?
与此同时,白河镇内。
苏宛白和玄诚道长正在祠堂周围布置一个大型的“清心净灵阵”。铁柱和老张帮忙搬运一些需要的石块和木料。
阵法初成,淡淡的青光笼罩住祠堂及其周边一小片区域,确实让范围内的恐惧气息减弱了不少,几个躲在祠堂附近的镇民,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一些。
然而,苏宛白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她感觉阵法的作用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那井中的恐惧本源并未激烈反抗,只是如同潮水般稍稍退却,却依然在远处蛰伏,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而且,她注意到,那个白发老者在阵法布置过程中,表现得异常“热心”,甚至主动指出几个他认为的“阵法节点最佳位置”。虽然那些位置从风水学上看确实不错,但苏宛白总觉得老者的眼神深处,那偶尔闪过的黑气,似乎与这阵法的清灵之气格格不入。
“道长,您有没有觉得……那位老人家有点奇怪?”苏宛白趁着间隙,低声对玄诚道长说道。
玄诚道长拂尘轻摆,目光瞥了一眼正在角落“闭目养神”的老者,微微颔首:“他身上确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之气,与此地惧念同源,但又似乎有些不同……暂且观察,勿要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外围的铁柱突然低呼一声:“有动静!那边房子里好像有人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广场对面,一间原本紧闭的房门,此刻竟然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枯瘦、毫无血色的手,扒着门框,然后,一个面容呆滞、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步挪了出来。
他仿佛看不到广场中央那口可怕的古井,也看不到林暮野等人布下的阵法青光,只是直勾勾地、朝着祠堂的方向,僵硬地走来。
他的出现,如同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扇门、第三扇门……越来越多的房门被打开,一个接一个的镇民,男女老少,皆是一脸麻木与空洞,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诡异的、被支配的恐惧,如同梦游般,从四面八方,向着祠堂汇聚而来。
他们无声无息,行动僵硬,数量越来越多,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人,将祠堂团团围住!
“他们……他们怎么了?”车夫老张吓得面无人色。
苏宛白尝试用净灵之光照射靠近的镇民,但那光芒接触到他们,只是让他们微微一颤,动作稍有迟缓,却无法唤醒他们。他们的心智似乎被更深层、更绝对的力量控制了。
玄诚道长面色凝重:“不是简单的惧念侵蚀……是更高级的操控!如同……傀儡!”
角落里,那白发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此刻,他眼中再也看不到丝毫的恐惧与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热与残酷的冰冷光芒。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声音也变得嘶哑而陌生:
“净化……即将开始……唯有经历极致的恐惧,才能洗刷这世间的污秽……你们,将成为这场神圣仪式最好的见证……与祭品!”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却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铃铛——惧之伪铃!
而包围祠堂的镇民们,在那伪铃出现的瞬间,齐刷刷地抬起了头,他们的眼睛,彻底变成了如同井中倒影般的、纯粹的漆黑!
(第二百零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