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那个位于神都南城、犄角旮旯里的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一间灶房，外加一口半枯的水井。
这是他用攒了三年的俸禄，才从一个外放的官员手里，盘下来的安身之所。
他走进屋，屋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寒酸。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角的八仙桌，两条长凳，还有一个用来装换洗衣物的破木箱。
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床底下那个，被他用三把锁锁起来的……小钱箱了。
江澈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钱箱。
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一锭五两的官银，十几块加起来不到十两的碎银子，还有一大捧用麻绳串起来的、已经磨得看不清年号的铜板。
总共，十七两三钱二百八十文。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五年，省吃俭用，克扣自己，连去勾栏听曲都只敢点最便宜的“女儿红”，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养老金”。
可现在……
江澈看着手里那块温润的、价值连城的“凤鸣”玉佩，再看看箱子里那点可怜的家当。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背着一座金山的乞丐。
不，比乞丐还惨。
乞丐的金山，是自己的。
而他的这座金山，是债。
贼老天！
江澈终于忍不住，对着房梁，发出一声悲愤的、压抑的低吼。
他穿越过来，没想着王侯将相，也没想着三妻四妾。他就想凭着自己那点手艺，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怎么就……这么难呢？
……
第二天，江澈顶着两个比昨晚还黑的黑眼圈，破天荒地，迟到了。
他一整晚都没睡着。
闭上眼，就是萧红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句“记得，要还”。
他甚至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萧红绫抓去宫里当了太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她擦拭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直到老死。
他浑浑噩噩地走进衙门，准备开始自己那“带薪休沐”的一天。
刚一脚踏进大门，一个相熟的缇骑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同情。
江哥，你可算来了。徐大人让你立刻去他公房一趟，有急事。
急事？江澈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什么急事？我今天不是休沐吗？
我哪儿知道啊。那缇骑压低了声音，反正徐大人今儿一早回来，脸就黑得跟锅底一样。点名道姓，让你来了就过去。你……自求多福吧。
江澈怀着一种“上坟”般沉重的心情，挪到了徐茂才的公房。
一进门，他就看见徐茂才正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份烫金的公文，脸色，果然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大人，您找我？江澈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茂才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将江澈打量了好几遍。
那眼神里，有恼怒，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江澈啊江澈，徐茂才将那份公文，往桌上重重一拍，发出一声闷响，我真是小看你了。
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江澈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徐茂才冷笑一声，你小子，什么时候，跟凤阳长公主殿下，搭上线了？
江澈的心，猛地一沉。
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我跟那位殿下，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
我管你有没有私情！徐茂才没好气地骂道，宫里一大早就派人来了，送来了这份公文。你自己看！
说着，他将那份烫金的公文，扔到了江澈面前。
江澈战战兢兢地捡起来，打开一看。
上面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大致意思就是：凤阳长公主殿下，为彻查昨日“惊马”一案背后是否藏有妖人作祟，特向捉妖司“借调”办案人员一名，协同查案。
而被“借调”的那个人员名字后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
铜锣，江澈。
公文的末尾，盖着一个鲜红的、普通人连接近都不能的……
【凤阳长公主印】。
……
江澈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这哪里是“借调”？
这分明就是“强抢”！
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吧？江澈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我就是一个小铜锣，哪儿有资格参与殿下的案子啊！您……您帮我回了吧？
回了？徐茂才气得直乐，你当这是什么？菜市场买白菜呢？这上面盖的是公主的印！是大夏王朝除玉玺之外，最不能违抗的几枚印信之一！你让我回了？我是嫌我这个银锣当得太安稳了，想去诏狱里体验一下生活吗？
江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徐茂才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也别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对你来说，这未必是件坏事。
嗯？江澈一愣。
徐茂才从桌案的另一边，又抽出了一张纸，递了过来。
公主殿下说了，此次协同办案，事关重大，危险重重。所以，不能让你白干。
凡参与此案者，事成之后，无论功劳大小，皆可领到一笔……‘辛劳费’。
江澈接过那张纸，目光，落在了“辛劳费”后面的那个数字上。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见那上面，用娟秀却又带着一丝霸道的笔迹，清清楚楚地写着：
【一百一十两，白银】。
不多不少，正好是他昨天欠下的那个，让他一夜未眠的，天文数字。
江澈，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数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张女人的脸。
一张，是萧红绫那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霸道的俏脸。
而另一张，则是模糊的、却带着一抹洞察一切的、狡黠微笑的……狐狸脸。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两只猎人盯上的、可怜的老鼠。
她们不仅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还在唯一的出口处，放上了一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带着剧毒的奶酪。
怎么样？徐茂才看着他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这趟外快，接，还是不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