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千斤重的铁锤，在他脑子里反复敲打，震得他头晕眼花。
他的人生信条是什么？
低调，摸鱼，安全第一。
可现在呢？
他，一个捉妖司里最不起眼的小铜锣，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跟当朝最受宠、也最能惹是生非的凤阳长公主，扯上了关系。
而且，还是“救命之恩”这种最高成本的“人情债”。
这笔买卖，已经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这简直是连本带利，把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安生日子，全都给赔了进去！
长街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个礼部侍郎府的管家，还在“咚咚咚”地，用自己的额头，与坚硬的青石板路，进行着亲密无间的交流。
萧红绫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甚至没有去扶那块掉在地上的凤凰令牌，仿佛那件足以让无数人掉脑袋的信物，还不如路边的一块石子金贵。
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江澈的身上。
那眼神，像是一只发现了奇特猎物的猎鹰，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醉汉靠墙’？她红唇轻启，将这个滑稽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三分不信，七分戏谑，我看，你这‘墙’，可比皇宫的城墙，还要结实。
殿下谬赞，谬赞了。江澈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满了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都是些不入流的把式，当不得殿下金口玉言。小人……小人刚才也是被逼急了，胡乱使的招，能侥幸成功，全赖殿下龙凤之气庇佑！
这一记马屁，拍得是如此的丝滑，如此的……不要脸。
就连萧红绫，听完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见过阿谀奉承的，但没见过把“流氓打架”和“龙凤之气”能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
这个男人，脸皮的厚度，恐怕也算是一门“绝学”了。
行了。萧红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已经快把自己磕晕过去的管家，声音冷了下来。
马车惊了，伤了人没有？
回……回殿下，没……没有……管家哆哆嗦嗦地答道。
那马呢？萧红绫又问。
也……也只是受了惊，摔了一跤，并无大碍……
既然人没事，马也没事。萧红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这街上被你们撞坏的摊子，吓到的百姓，还有……
她的目光，在江澈那件沾了污渍的麻衣上，停留了片刻。
还有这位‘壮士’的损失，你们礼部侍郎府，打算怎么赔啊？
那管家闻言，如蒙大赦，立刻磕头如捣蒜：赔！一定赔！奴才这就派人，十倍！不！百倍赔偿！
滚吧。
萧红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那管家如闻天籁，连滚带爬地带着那群家丁，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连那辆破损的马车都顾不上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周围的百姓，看着这位传说中骄横跋扈的长公主，竟然如此讲理，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江澈的心里，却在滴血。
赔偿？
百倍赔偿也是赔给那些摊主和百姓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顶多……能拿到一件新衣服的钱。
可他欠下的，却是这位姑奶奶天大的人情啊！
好了，闲杂人等都走了。
萧红绫转过身，重新看向江澈，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现在，轮到我们了。
殿下……江澈的冷汗，又下来了，小人……小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下辈子做牛做马……
闭嘴。
萧红绫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
本宫问你，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感觉到什么？江澈一愣。
就是那两匹马。萧红绫的眉头，微微蹙起，它们惊得，有些不对劲。
江澈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当然感觉到了。
就在他出手的前一刻，他分明从那两匹惊马的身上，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却异常阴冷的……
妖气。
那不是什么大妖，更像是什么不入流的小东西，用某种天赋能力，刺激了马匹的神经。
但这种事，他能说吗？
绝对不能！
他的人设是什么？一个“很能打的武夫”，一个贪财好色的“老油条”。
他要是说自己能闻到妖气，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有问题吗？
回殿下，小人愚钝。江澈立刻换上了一副憨厚的表情，挠了挠头，小人就觉得那马跑得忒快，别的……倒是没感觉出来。
是吗？
萧红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
江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我是笨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两人对视了足足有十息。
最终，萧红绫似乎是放弃了。
她“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算了，谅你也看不出什么。
本宫今天出来的急，没带钱。正好，本宫也饿了。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神都最有名的酒楼——望月楼。
你，请本宫吃饭。
就当是……还本宫刚才出面帮你解围的人情了。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江澈，径直朝着望月楼走去。
江澈，则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他看着萧红绫那火红的背影，又看了看望月楼那进去吃一顿，普通人半年俸禄就没了的鎏金招牌。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我那碗加了两个蛋的馄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