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殿的朝会刚散不久，舞昭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迎宾阁外。
她来得比预想中更快，身上的赤凤战袍还未换下，鼻梁上的单片眼镜似乎还残留着殿内光辉的余晕。
她的步履依旧稳定，但在她踏入【心域】的瞬间，一丝尚未平复的思绪疲惫就被林璃捕捉到。
“让二位久等了。”舞昭的声音依旧温和得体，
“女神需处理一些急务，特命我来告知二位。关于李焱先生的治疗方案，已有定论。”
林璃与李焱对视一眼。
舞昭微微颔首，继续道：“恒星熔炉虽潜能巨大，但过于酷烈，与相柳所留规则之毒对冲风险过高。为稳妥计，‘恒星熔炉’方案暂缓，先行采用‘天道塔引导调理’之法。”
“此法将由摄政王亲自引动天道塔规则脉络，以秩序之力，徐徐化去异种规则，固本培元。是为第一步。”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若疗效显着，根基稳固，后续或可再议其他方案。”
“舞昭守护，”林璃抬起眼，“刚才的解释，是女神的意思，还是摄政王的意思？”
舞昭沉默了一息。
“是朝会的决议。”
“女神在朝会上，已充分陈述并尊重过李焱先生的选择。”
“然朝会议事，须考量全局。女神……最终亦认可此议。”
“我明白了。”林璃颔首，“若我们接受此方案，后续如何安排？”
“若二位接受此方案，治疗可尽快安排。天道塔需做相应准备，摄政王亦需调度时间。可于三日后开始。”
舞昭答道，“当然，若二位需要时间考虑，亦可稍作推迟。”
“我们需要稍作商议。”林璃平静道。
“理应如此。”舞昭微微欠身，“我于门外稍候。”
她说完，便退至门外廊下，姿态恭敬却不容打扰，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二人。
门扉轻掩。
李焱几乎是立刻转向林璃，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那股躁意：“璃姐！这算什么？他们自己改了，还说是为我们好？娜姐她……”
“先别急。”林璃抬手，示意他冷静，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舞昭就在门外。她最后那句话，‘需要时间考虑亦可推迟’，是真心话，也是试探。”
“试探什么？”
“看我们是接受‘朝会的规矩’，还是执意坚持‘个人的选择’。”
林璃走到他面前，目光直视着他，“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医术选择题。”
“那是什么？”
“是政治题。”林璃的声音更低了，
“潘震最初私下给你选择，是某种诚意或测试。现在朝会公开决议更改它，是烈阳‘集体意志’和‘国家利益’的体现。娜姐……她或许争过，但结果就是眼前这样。舞昭强调‘女神认可’，就是要告诉我们，在这件事上，烈阳主神和摄政王的立场，在对外宣布时是一致的。”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如果我们现在强硬拒绝，坚持要‘恒星熔炉’，等于公开打脸朝会决议，质疑蕾娜姐和潘震共同的判断。结果很可能是治疗彻底搁置，我们被‘礼送’出境，娜姐也会非常难堪。”
李焱的拳头握紧了，指节发白：“所以……我们没得选？”
“有选。”林璃摇头，“你身后，不只是我。”
她抬起手腕，那枚“引擎模拟器”正平稳地闪烁着蓝光。
在烈阳的天道秩序监控下，这东西就像一个完美的伪装，将她能力的本质深埋在层层虚假信号之下。
“葛小伦队长亲自与潘震达成的协议，烈阳以神名作保。这是地球文明与烈阳文明之间的一次正式外交医疗协作。”
“任何有关你的，都关乎地球的尊严和协定。如果我们今天觉得这里不对，不想按他们改了的方案治，我们完全可以站起来，平平静静地对舞昭说‘我们需要与地球方面重新评估’，然后离开。”
她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分量沉淀下去：“今天他们能出于‘稳妥’更改方案，他日若治疗中再有波折，他们是否也能出于其他‘考量’做出让你更被动的决定？”
“烈阳的‘天道塔’或许是宇宙一绝，但宇宙很大。地球方面，从怜风首长到葛小伦，到整个黑色长城，都会支持我们，并且会动用一切资源和智慧，为你寻找下一个可能。这不是退路，这是底气。”
李焱怔住了。
他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慌乱，没有妥协，只有一种基于理性和身后整个文明支撑的从容。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愤怒和委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感觉自己被拿捏、被安排了，是孤身一人在异乡面对庞然大物的无力。
但林璃的话点醒了他——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地球而来，他的背后，站着整个家园。
“所以，”林璃的声音柔和下来，
“现在，冷静下来想。烈阳是目前最可能有效的地方。其次，他们给出的方案，虽然被动，但理论上确实可能缓解问题。一旦我们接受了这一步，就等于拿到了进入他们核心区域的‘门票’，然后我们才能见机行事。”
她将选择权和分析完全交还给李焱：“风险与机遇并存。你想怎么走？”
李焱彻底沉默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不自觉握紧又松开的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灼热却带着隐痛的力量。
愤怒慢慢沉淀，一种更沉重、更清醒的权衡浮上心头。
他想起了北之星战火，想起了死去的战友，想起了自己这份力量带来的责任与痛苦。
彻底根治的诱惑很大，但眼前的现实是，烈阳的“规矩”比他想象的更坚硬。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的火光未熄，却多了几分沉静的决断：“……我接受。璃姐你说得对，门票得先拿到。进去之后……”
他眼中锐光一闪：“该怎么看，怎么做，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
林璃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转身，轻轻打开门。
舞昭安静地立于廊下，仿佛从未移动过。
“我们接受。”林璃转回目光，对舞昭清晰说道，“感谢烈阳的周全考量与安排。就依守护所言，三日后开始治疗。”
“好。”舞昭点头，不再多言，躬身一礼，便如来时一般，利落地转身离去。
赤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廊道渐深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