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盘腿坐在卧室的旧床上,后背靠着叠好的棉被,将母亲的日记摊在膝盖上。
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的纸页,每一个娟秀的字迹都像是母亲在耳边轻声诉说,把三十年前的时光一点点铺展开来,一如玲子的母亲的名字:张舒玉,听了让人觉得安静舒适。
她接着往下翻,第一篇映入眼帘的,是母亲腿伤痊愈后去爬山的记录,字迹里满是压抑许久的雀跃:
“终于能撒开腿跑啦!养了一个多月的腿,今天总算能正常走路,小兰和阿梅一早就来喊我去后山。我们顺着田埂走,路边的野菊花黄灿灿的,阿梅还摘了几朵别在我头发上,说像山里的小妖精。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有点累,小兰就拉着我的手往上拽,还故意吓我说‘后面有蛇’,吓得我差点摔下去,最后三个人滚在草地上笑作一团。山顶的风好凉快,我们摘了好多野酸枣,酸得我牙都快掉了,可还是忍不住一颗接一颗地吃。
下山的时候在溪边踩水,鞋子全湿了,不小心扭了一下脚,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好得快!回家被妈发现,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可我看她嘴角明明在笑,爸还偷偷帮我把湿鞋子拿到灶边烘干,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抱着暖烘烘的鞋子,觉得今天真是最开心的一天!”
玲子看着这段文字,眼前仿佛浮现出三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在山间奔跑嬉闹的画面,连空气里都好像飘着野酸枣的酸甜味。
她忍不住笑了,原来母亲年轻时这么调皮,和自己现在跟陆子涵、黄丽丽一起疯玩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再往后翻,是母亲和朋友们去村边野湖玩耍的日记:
“今天天气好热,我们约着去野湖。湖水清得能看到水底的小石头,我把脚伸进去,凉丝丝的感觉从脚尖传到头顶,一下子就不热了。
阿梅会打水漂,她拿起小石子,手腕一甩,石子就在水面上跳了五六下才沉下去,我羡慕得不行,也学着她的样子扔,可石子每次都‘扑通’一声直接沉底,急得我直跺脚,甚至有一次不小心打到自己脑袋了,阿梅急的过来看我脑袋,我也没事。
后来阿梅手把手教我,告诉我要选扁扁的石子,胳膊要伸直,用力甩手腕,我练了好多次,终于让石子跳了三下!我高兴得抱着阿梅又蹦又跳,结果不小心脚滑,差点掉进湖里,还好小兰拉了我一把,不然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晚上回家,鞋子湿得能拧出水,我偷偷把鞋子藏在柴房,想等它自己干,结果被爸发现了,他没骂我,还帮我生了堆火烤鞋子,一边烤一边说‘女孩子家要注意保暖,不然以后会腿疼’,我看着爸的侧脸,觉得心里暖暖的。”
玲子的指尖在“野湖”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这个野湖,就是她之前发现灵力痕迹的地方。
母亲当年在这里玩得这么开心,可现在却成了可能藏着危险的地方,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继续往下翻,日记的语气渐渐变得低落,是母亲高考结束后的记录:
“今天去镇上看高考成绩,红榜上没有我的名字。我站在榜前,看着同学们拿着录取通知书欢呼雀跃,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小兰考上了省城的师范,阿梅也考上了县里的中专,只有我,什么都没考上。我不敢回家,一个人在镇上的河边坐了好久,觉得自己好没用。
天黑的时候,爸找到我,他没骂我,只是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说‘没事,考不上就考不上,我家闺女就算不上大学,也比别人强’。
回家后,妈做了我最爱吃的鸡蛋面,还说明天带我去省城散心,说让我去看看城里的高楼大厦,说不定就不想哭了。
哥还偷偷塞给我二十块钱,说让我在省城买好看的裙子。我看着全家人都这么心疼我,心里又酸又暖,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就算不上大学,也要好好生活,不让他们失望。”
玲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在日记上。她能想象到母亲当时的失落和不甘,也能感受到家人的理解和宠爱。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这个西北小山村,母亲能被这么宝贝,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真的是一种幸运。
翻到母亲高中毕业后的日记,字里行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今天去村小报道啦!校长是个和蔼的老爷爷,他带我去一年级的教室,里面坐着二十多个小朋友,他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有的还躲在桌子底下偷偷看我,好可爱。
我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紧张得声音都在抖,结果有个小男生站起来说‘老师,你别害怕,我们很乖的’,瞬间就不紧张了。放学的时候,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小野花,递给我说‘老师,这个送给你,你长得像仙女’,我拿着小野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以后我就是张老师啦,我一定要好好教这些小朋友,让他们多学知识,以后能走出大山。”
日记里还记录了母亲当老师后的日常:
哪个小朋友上课不认真,她会用讲故事的方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哪个小朋友家里困难,买不起文具,她会自己掏钱买了偷偷放在他们的书包里;哪个小朋友考试进步了,她会奖励他们一颗水果糖。
偶尔也会提到上门说媒的人:“今天王婶又来家里说媒了,说对方是镇上供销社的售货员,家里有自行车,还有手表,条件特别好。妈问我愿不愿意,我说不愿意,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妈没逼我,只是叹了口气说‘行,妈知道了,你想等自己喜欢的人,妈就帮你挡着’。哥也说‘我妹这么好,一定要找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不然我不答应’。我看着家人这么支持我,心里特别感动,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让我心动的人。”
玲子看着这些文字,心里暗暗佩服母亲的坚持。
在那个年代,20岁还不结婚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可母亲却不愿意将就,非要等自己喜欢的人,而家人也一直支持她,这份勇气和理解,真的很难得。
她继续往下翻,当看到母亲23岁那年的日记时,心跳突然加快——因为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父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