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黑风隘。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山风呼啸着掠过隘口。
晋王纪怀孝一身玄甲立于了望台上,手中军报已看了三遍——那是兵部八百里加急传来的部署。
离间、佯攻、合围,环环相扣。
大胆,狠辣,果决,不似霍通的手笔,却是绝好的谋划。
“报——!”斥候飞奔而至,“殿下,北狄后军先锋五千轻骑,距隘口不足三十里!”
“再探。”
纪怀孝收起军报,望向北方。
只是……这计策太过狠辣,也太过冒险。
若离间不成,佯攻被识破,合围失当……
“殿下,”副将梁猛上前,“兵部军令让我们据险死守,待敌军分兵回援再出击。可若拓跋宏不顾后方,全力冲关……”
“他会顾。”纪怀孝斩钉截铁,“拓跋宏此人,我了解。多疑善妒,重后方根基。后方谣言一起,他必分兵。”
话音未落,又一斥候来报:“北狄后军分兵两万,掉头北返!”
了望台上诸将皆是一震。
兵部的推断……竟如此精准?
纪怀孝眼中闪过复杂——那个决策对敌情的把握,已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是何人?
“传令各部,”他收敛心神,“按兵部部署,固守隘口,绝不放一兵一卒通过!”
“是!”
四月初九,巳时。
黑风隘前尸横遍野。
北狄后军余下的三万轻骑,已发起五次冲锋,隘口前堆起的尸体几乎与矮墙齐平。大奉守军也伤亡惨重,箭矢将尽,滚石已空。
“殿下!”梁猛左臂中箭,草草包扎后急声道,“敌军攻势太猛,再守下去……”
“必须守。”纪怀孝盯着山下,“兵部军令——必须等到拓跋宏前锋抵达,两军汇合,再行合围。”
这是最险的一步棋。
放敌军汇合,看似纵虎归山,实则是为了一网打尽。可若合围失当,被六万铁骑反冲,后果不堪设想。
“报——北狄前锋距此十里!”
终于来了。
纪怀孝握紧刀柄:“传令——隘口守军佯退,放他们进来。”
军令传出,黑风隘守军开始佯装溃退。
北狄后军见状,以为援军已至,士气大振,猛攻隘口。
一个时辰后,尘烟滚滚,拓跋宏率两万八千前锋杀到。
两军汇合,近六万铁骑挤在狭窄的山道上。
“将军!”后军将领满脸血污,“大奉守军已溃,快冲过去!”
拓跋宏望向隘口——守军确实在后退,阵型已乱。
机会!
可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等等。”他勒住战马,“先派斥候探路。”
话音未落——
“轰——!”
隘口两侧山崖上,滚石如雨落下。
紧接着,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
“中计了!”拓跋宏脸色大变。
可已来不及了。
黑风隘后方,大奉旗帜忽然竖起——五万西南军严阵以待;北方,雁门关三万守军已封退路;两侧山崖上,伏兵尽出。
十一万对六万,三面合围。
“拓跋宏——”纪怀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降者不杀!”
拓跋宏望向四周,眼中闪过绝望,随即化为疯狂。
“儿郎们!”他举起弯刀,声嘶力竭,“大奉要围歼我们!今日唯有死战,方能求生!随本将——杀出去!”
“杀——!”
绝境之下,北狄骑兵爆发出惊人战力。六万铁骑如困兽般左冲右突,竟在合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
“拦住他们!”纪怀孝率亲卫冲下山崖。
两军在山道上展开惨烈厮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战马嘶鸣,将士怒吼。每前进一步,都要踏过无数尸体。
纪怀孝一马当先,连斩七名敌将,直扑拓跋宏。
“纪怀孝!”拓跋宏认出他,眼中燃起仇恨之火,“你竟然暗算本将!本将必拿你人头!”
两人战在一处,旗鼓相当。
三十回合后,纪怀孝寻到破绽,一剑洞穿拓跋宏左肩。
“啊——!”拓跋宏惨呼,却趁机一刀劈向纪怀孝后背。
纪怀孝侧身闪避,仍被刀锋划过后背,鲜血迸溅。
“殿下!”梁猛欲来救援,却被数名敌将缠住。
拓跋宏狞笑,又是一刀劈向纪怀孝腹部。
这一刀,避无可避。
纪怀孝咬牙,不闪不避,手中长剑直刺拓跋宏心口——以命换命!
“将军小心!”一名北狄部将扑来,用身体挡住这一剑。
长剑透胸而过。
而拓跋宏的刀,已至纪怀孝腹前三寸。
就在此时——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拓跋宏右腕。
弯刀脱手。
拓跋宏转头,只见远处山崖上,一名大奉神射手正拉弓搭箭。
“撤!”他嘶吼,在亲卫掩护下向北突围。
纪怀孝欲追,却因失血过多,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殿下——!”
梁猛率亲卫杀到,将晋王护在中间。
这一战,从天明杀到日落。
六万北狄铁骑,战死四万,被俘万余,仅数千人在拓跋宏带领下拼死突围。
而大奉……伤亡三万,折损部将七员,晋王纪怀孝重伤昏迷。
四月十二,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入兵部。
“黑风隘血战,歼敌四万,俘获万余。我军伤亡三万,阵亡将领七人。晋王殿下重伤,拓跋宏突围北逃。”
军报传至紫宸殿,满朝寂静。
胜了,却是惨胜。
乾元帝手持军报,久久不语。
良久,才缓缓道:“传旨——追封阵亡将士,厚恤其家。命太医即刻北上,救治晋王。”
“陛下圣明。”
退朝后,霍通与纪怀廉并肩走出大殿。
“殿下,”霍通声音低沉,“此战虽胜,代价……太大了。”
纪怀廉默然。
他料到此战会惨烈,却未想到会惨烈至此。三万人埋骨黑风隘,七员将领阵亡,二皇兄重伤……
而拓跋宏……竟逃了。
“拓跋宏重伤突围,北狄经此一败,十年内无力南犯。”霍通叹道,“此战,确实打出了大奉国威。只是……”
代价未免太大。
“兵部需尽快拟定抚恤章程。”纪怀廉沉声道,“阵亡将士的家眷,不能寒心。”
“殿下放心,老臣已在办。”霍通点头,又低声道,“还有一事……晋王重伤,北境军务需有人暂代。陛下之意……”
他未说完,但纪怀廉明白。
二皇兄重伤,北境不能无帅。而他这个献计之人,又深得圣心……
“霍尚书,”纪怀廉停下脚步,“本王年轻,未历战阵,不敢担此重任。北境军务,还需老成持重之将。”
霍通深深看他一眼,终是点头:“殿下思虑周全。”
两人在宫门前分开。
纪怀廉独自站在秋风中,望向北方。
二皇兄……你一定要挺住。
还有那些阵亡的将士……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青罗那日的话:“那场战争,打开了盛世的大门。”
可盛世的代价,是无数血肉之躯。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谋略再精,计策再妙,最终都要用生命去换。
而这代价,太沉重。
纪怀廉睁开眼,眼中闪过坚定。
是了,不能让这些人白死。
“回府。”他翻身上马。
秋风萧瑟,卷起落叶。
而北境的黑风隘,血腥气仍未散尽。
这一战的余波,将影响朝堂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