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视频通话的界面,在屏幕上泛着冷光。林清歌坐在书桌前,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水墨染长裙,此刻却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她盯着屏幕那端的顾言之,眼神锐利如刀,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等待最终审判的脆弱。蒙特勒后台塞壬那尖锐而充满恶意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依旧在她耳边嘶嘶作响,将她这些月来建立在事业成就上的自信与安宁,啃噬得摇摇欲坠。
顾言之在那端沉默着。屏幕的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勾勒出复杂的轮廓。他看着林清歌那双燃烧着质问与近乎绝望火焰的眼睛,知道任何敷衍或隐瞒都已不再可能。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由对手以一个羞辱性的姿态揭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避开了林清歌逼视的目光,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无奈的坦诚:“清歌……塞壬说的,并非空穴来风。”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耳从最信任的顾言之口中得到证实,林清歌还是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轰鸣。
“是真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顾言之抬起眼,眼中充满了歉意与复杂的情绪:“我……之前就有所察觉。那些资源的到来太过精准,太过优质,也太过‘干净’。我私下进行过调查,最终所有的线索,虽然被处理得极其隐蔽,但都隐隐指向了……陆廷渊。”
他尽量用客观的语气陈述:“从《新生》专辑在全球关键渠道的顺利铺开,到一些顶级媒体版面的主动倾斜,再到联合国演出前后某些环节的异常顺畅……甚至包括这次蒙特勒音乐节,我们能如此顺利登上主舞台,背后都有他动用庞大资源和人情网络推动的影子。他做的非常小心,通过多层离岸公司和第三方机构操作,确保不会直接追踪到陆氏和他本人,也……没有附加任何条件。”
没有附加任何条件。
这六个字,像针一样刺在林清歌心上。
她宁愿他是带着目的来的,是想要交换什么,或者以此作为重新靠近的筹码。那样她至少可以明确地、愤怒地拒绝,可以理直气壮地扞卫自己来之不易的独立。
可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不计回报地、以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铺平道路,将她推向更高的地方。
这让她满腔的愤怒,像是砸在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只剩下一种弥漫开来的、深沉的无力与……屈辱。
她一直以为,她脚下的路,是她用自己的才华、汗水和决绝,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她以为她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枷锁,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可直到此刻,她才惊恐地发现,她所以为的康庄大道,其路基之下,竟然一直铺设着来自陆廷渊的“馈赠”。
她所谓的“新生”,她引以为傲的“独立”,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建立在别人(尤其是他)施舍基础上的假象?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愤怒,也是受伤。
“我……”顾言之语塞,脸上掠过一丝愧疚,“清歌,我犹豫过。一方面,这些资源对你的事业发展确实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它们本身是‘干净’的,拒绝它们,受损的是你自己。另一方面……我看出他这次的方式,与过去不同。他没有打扰,没有炫耀,更像是一种……弥补和守护。我担心告诉你真相,会让你在情绪激动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毁掉你辛苦经营的一切。”
他顿了顿,看着林清歌越来越冷的脸色,补充道:“而且,我也存了一丝私心……我希望你能心无旁骛地飞得更高。如果这些资源能助你一臂之力,而你又不必知晓来源,不必承他的情……或许,这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林清歌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顾大哥,你觉得,活在一个被精心编织、却一无所知的假象里,是对我最好的安排吗?”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摄像头,肩膀微微起伏。窗外是宁静的瑞士夜色,而她的内心却正在经历着一场海啸。愤怒、屈辱、被欺骗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得知他这种沉默付出方式而产生的微小波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想起了他过去的冷漠、偏执和带来的伤害,又想起了最近这大半年,事业上那些“恰到好处”的顺利。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在她脑中交替闪现,让她心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激烈的情绪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幽深,仿佛蕴藏着风暴过后的残骸。
“顾大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清晰地说道:
“那些已经发生、已经利用了的资源,我不会幼稚地去要求退回或者否认其存在。那是对我过去努力的不尊重,也是对我团队和合作伙伴的不负责任。它们客观上帮助了我,这一点,我承认。”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但是,从此刻起,我不需要了。”
“请你,想办法转告他——”
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吐出:
“我、不、需、要。请、停、止。”
她没有提陆廷渊的名字,但顾言之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这个决定,是她权衡之后,能做出的最理智、也最符合她骄傲的选择。她不否定过去(因为无法改变),但坚决拒绝未来。她要亲手斩断这双在背后推动她的手,哪怕前路可能会因此变得崎岖。
顾言之看着屏幕中那个眼神坚定、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迷茫与软弱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既为她感到心疼,又为她这份决绝的清醒感到敬佩。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把话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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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通过极其迂回和隐秘的渠道,这条简短却无比清晰的信息,最终还是摆在了陆廷渊的办公桌上。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顾言之代为转达的那句冷冰冰的话:
「她让我转告您:我不需要,请停止。」
陆廷渊独自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他拿着那张薄薄的、打印着这行字的纸,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细密的褶皱。
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以她的聪慧和骄傲,不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他只是没想到,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这简短的拒绝,会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切割着他的心脏,带来一种绵长而深刻的痛楚。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宿命般的无力感。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良久,他才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无尽的夜色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落寞与一丝了然的悲凉:
“我知道你不需要……”
“但我想给。”
这句话,轻飘飘地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无人回应。
他知道,他连这样默默守护的资格,都被她亲手剥夺了。
他和她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给的不是她想要的,而他想要的,她永远也不会再给了。
这条他单方面试图搭建的、脆弱的桥梁,在她发现的那一刻,便已彻底崩塌。
剩下的,只有两岸对峙的绝壁,与中间呼啸而过的、名为过往与决绝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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