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晃在定山关度过的最后几日,可谓是寝食难安。牛继宗那看似恭敬实则强硬的态度,以及那突如其来、缘由不明的“严禁”,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他并非担忧牛继宗会拥兵造反,这太过骇人听闻,也非牛继宗这等边将敢为。他只是极度厌恶这种被完全蒙在鼓里、如同瞎子聋子般的感觉。他平日里在京城是有些吊儿郎当,喜好玩乐,可那多半是为了在波谲云诡的夺嫡之争中明哲保身,并非真就是个蠢笨无能的纨绔。身为天家皇子,被一个臣子如此“软禁”,信息隔绝,这不仅仅是处境堪忧,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辱,传回京城,他魏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就在他辗转反侧,思量着是否要冒险动用某些非常规手段探听消息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亲卫略带急促的通报声:
“殿下!殿下!好消息!关内的严禁结束了!街面上已经解除管制了!”
李晃猛地从榻上坐起,睡意全无。“嗯?”他眉头紧锁,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这严禁来得突兀,去得更是莫名其妙!连续四日,关内气氛肃杀,守卫森严,仿佛大战将至,可偏偏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如今却像没事人一样,说解除就解除了?这牛继宗,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门外再次传来通报,牛继宗亲自前来求见。
“请他进来。”李晃整理了一下衣袍,端坐主位,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只是眼神深处带着审视。
牛继宗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依旧是那副豪迈武将的姿态,脸上堆着笑容,行礼参拜:“末将参见魏王殿下。”
“牛将军不必多礼,何事?”李晃语气平淡。
牛继宗直起身,笑容可掬地说道:“特来向殿下报喜!经我军严密布防,反复斡旋,北狄蛮子已感我天朝兵威之盛,自知不敌,已然退去,边境暂安!殿下奉旨抚慰边关,如今功成圆满,可以启程回京复命了!”
李晃听得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在逗我吗?!
严禁了四天,关内连只可疑的苍蝇都没抓出来,外面也没听见任何厮杀战斗的动静,今天你跑来轻飘飘一句“北蛮已退”,就要把我打发回京?这谎撒得也忒不走心了吧!哪来的“反复斡旋”?哪来的“感我兵威”?简直如同儿戏!
他看着牛继宗那张黝黑粗犷、此刻却笑得如同老农般憨厚的脸,心中怒火翻腾,却又强行压下。他知道,牛继宗敢这么说,就意味着他绝不会给出真正的解释。自己再追问下去,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任何结果。
牛继宗似乎也没指望李晃会相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李晃信不信。他见李晃只是面色变幻,并未出声质疑,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殿下回京事宜,末将已命人着手准备,车马仪仗,护卫人手,一应俱全,定保殿下路途平安。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末将就先告退,去督促下面人加紧办理了。”
李晃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劳将军费心。”
“此乃末将分内之事。”牛继宗拱手,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李晃看着他那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这算什么?把他当三岁小孩糊弄?还是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然而,形势比人强。在这定山关,牛继宗就是土皇帝,手握重兵,圣眷正浓。他一个被变相“软禁”的闲散亲王,又能如何?强行留下?只怕下场更难看。
就这样,李晃带着满腹的疑团和满腔的憋闷,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被牛继宗“安排”得明明白白。来时虽是幌子,至少还有个钦差正使的名头,走得却是这般不明不白,稀里糊涂。
回程当天,定山关南门外,以牛继宗为首,关城内所有够品级的文武官员、高级将领悉数到场,为魏王殿下送行。场面倒是做得十足,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礼仪周到。
牛继宗站在最前方,对着端坐于马车中的李晃躬身行礼,声音洪亮:“末将等恭送魏王殿下!祝殿下路途顺遂,早日抵京!”
李晃隔着车帘,看着外面黑压压一片躬身的人群,以及牛继宗那看似恭顺实则透着无形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勉强应了一声,挥了挥手。
车驾启动,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缓缓驶离了定山关那巨大的关门,沿着官道向南而行。
直到李晃的车队变成了远处的一溜烟尘,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牛继宗才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副恭敬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声嘟囔道:“总算是把这尊‘泥菩萨’给送走了……圣人也是,非得搞什么‘出师有名’,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那帮子只认刀把子和粮食的北蛮野人,能懂咱们这套吗?真是麻烦!”
他话音刚落,一名亲信校尉便快步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禀报道:“将军,北面来信了……”
牛继宗眼神骤然一凝,瞬间恢复了边关大将的锐利与沉稳,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粗豪和抱怨。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嗯。叫他直接去我府上节堂。同时传令,召集所有游击将军以上将领,即刻到节堂议事,商议下一步行动!”
“是!”校尉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牛继宗最后望了一眼南方的官道,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关内。定山关那沉重的城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关外,是魏王李晃带着满心疑惑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