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厂的打铃声刚过，会计老陈就搬着个木匣子从办公室出来，匣子上的铜锁磨得发亮，一打开就露出里面码得整齐的工资袋。陆柒柒站在队伍末尾，手里攥着块早上没吃完的红薯干，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混着砖厂特有的煤灰味，有点发冲。
“下一个，陆柒柒！” 老陈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从匣子里拿出个粗麻布工资袋，袋口用麻绳系着，边缘磨得起毛，递过来时糙得硌指腹。陆柒柒接过来，能感觉到里面纸币的硬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袋面，突然想起前世医院病友领补助时的场景 —— 病友总把装钱的信封攥得紧紧的，说 “这是买药的钱，不能丢”。
她解开麻绳，把钱倒在手心，是三张十块和两张五块，新崭崭的纸币带着油墨的淡香，数钱时指尖沾的煤灰蹭在纸币上，黑印子像小蚂蚁似的爬在上面。老陈的算盘在旁边 “噼里啪啦” 响，声音混着远处砖窑的 “轰隆” 声，震得耳朵发麻，她数到第三张十块时，突然盯着纸币上的图案发呆 —— 那图案像极了医院走廊墙上的宣传画，病友总说 “画里的人在笑，跟王姨一样”。
“柒柒，数清楚没？一共四十块。” 老陈的声音拉回她的神，陆柒柒却突然把钱叠成小方块，指尖还在模仿病友叠钱的动作，嘴里喃喃着：“这样叠不容易丢，病友说的，叠成方块，塞在兜里就不会掉了……”
排在后面的工友老周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柒柒，发了薪，下月说不定能涨工资呢！” 他本来要聊涨工资的事，目光却落在陆柒柒袖口磨破的地方，话头突然拐了：“对了柒柒，你会补衣服不？我家小子的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风一吹就灌进去，冻得他直哭。你要是有空，帮我补补，我给你带俩白面馒头，刚蒸的，热乎着呢！”
陆柒柒抬头看他，眼睛亮了亮：“我有针线，是娘给我的，蓝线和白线都有。晚上我在灶房补，你把棉袄拿来就行。” 老周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好嘞！我家小子昨天在学堂还得了小红花，回来跟我显摆了半天，说老师夸他字写得好，跟你写的一样整齐！” 他絮絮叨叨地聊起儿子的趣事，陆柒柒听着，嘴角也跟着弯了弯，手里还在把钱叠来叠去。
就在这时，老陈突然喊了一声：“柒柒，等会儿！你工资少算了一块！” 他赶紧翻找桌上的账本，却没注意窗外的风刮进来，把账本吹到了砖堆上。账本摔在地上，沾了层厚厚的煤灰，页码和数字糊了一半，老陈蹲下来捡，叹了口气：“这账本没法看了，只能明天再给你补算那一块钱。”
陆柒柒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盯着老陈手里的脏账本，突然说：“一块钱能买三个馒头，热乎的馒头，病友说馒头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明天你会不会忘了？就像上次护士忘了给我发药，我饿了一天……”
老周赶紧拍她的肩膀：“不会忘的，老陈是实在人，明天一准给你补上。” 陆柒柒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空气，像是在跟谁说话：“王姨，他说能明天要，可我怕明天会计忘了。护士上次也说‘明天给你补’，结果她忘了，我就没药吃，晚上头疼得睡不着……”
老周愣了愣，只能劝：“不会的，老陈不是护士，他记性好。” 陆柒柒却没听，依旧盯着空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要是忘了咋办？我要馒头，热乎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