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火,却没散去,摊主们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形成一个松散而默契的圈子。
他们是这场夜市传奇最前排的观众,也是第一批感受到变化的普通人。
乔家野站在圈子中央,背后是陆阿春热气腾腾的锅灶。
他手里捧着一个半旧的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八块巴掌大的黄杨木牌。
木牌打磨得光滑,用最便宜的电烙笔烫上了每个人的姓氏,以及一个统一的篆体“门”字。
这就是“门工会”的首批工牌。
“东西,你们都看到了。”乔家野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像是被砂纸磨过,沙哑,却奇异地清晰,“没啥神通,就是块木头。戴上它,不代表刀枪不入,也不代表能中彩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既兴奋又紧张的脸。
“它只代表一件事——从今晚起,西巷的安宁,咱们自己守。我不是神,你们也不是信徒。别拜我,我也是打工人!”
他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重,仿佛要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盲目崇拜的念头彻底敲碎。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玄奥的咒语。
乔家野只是挨个将工牌递到每个人手里,像工头发放工具一样简单直接。
然而,当那温润的木牌触碰到手心的瞬间,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实在感。
“行了,领完工资,下班!”陆阿春一声吆喝,将气氛从庄重拉回了市井。
人群笑着散去,各自回家,将那块小小的木牌挂在了最显眼的门楣上。
夜,前所未有的安宁。
第二天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透。
在西巷口修鞋的老吴值完了后半夜的班,打着哈欠准备回家睡觉。
刚走到自家门口,他脚步一顿,愣住了。
那扇斑驳的木门前,竟放着一个保温饭盒。
他疑惑地打开,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是一碗熬得软糯的皮蛋瘦肉粥,还冒着温吞的热气。
粥上压着一张小纸条,字迹娟秀:“吴叔,昨儿您帮我照看摊子,谢谢。”
老吴彻底呆住了。
他想了半天,才记起昨晚隔壁卖糖油果子的大姐临时闹肚子,他顺手帮着看了十分钟炉子,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连新发的工牌都没来得及亮一下。
他捧着那碗粥,站在清晨的寒风里,眼眶竟有些发热。
当天上午,类似的事情在西巷接连上演。
帮着收摊的高中生小林,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副崭新的防冻手套;独居的周婆婆一开门,门口的旧牛奶箱上,多了一小束带着露水的野菊花。
“春姨花甲粉”的摊位前,陆阿春一边飞快地调度着新一批的协理申请表,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高青笑骂:“这群人现在是疯了!不当协理员的都开始自发巡逻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管,简直比居委会还敬业!”
电话那头,高青的工作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她正式启动了“守夜者口述史”计划。
每位持牌协理,都被邀请录制一段音频,讲述自己值守时的见闻与感受。
这既是为乔家野建立行为数据库,也是在构建一种全新的集体记忆。
很快,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
“数据出来了,”她将一份图表发给乔家野,“你看,音频里,越是具体、细节化描述自己当晚行为的协理,比如‘那晚风特别大,我听见你家门口的香炉被吹得响了三下’,或者‘我确认了三遍,那猫叫是从五金店房顶传来的’,他们家里在第二天,就越容易出现一些微妙的好运气。反倒是那些空泛地喊着‘感谢乔哥保佑’‘愿乔哥神威永在’的人,生活毫无变化。”
图表的数据曲线清晰无比。
高青在语音里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乔,我明白了!真正的愿力,来自清醒的参与和具体的行动,而不是盲目的崇拜!崇拜是单向的索取,而参与,是双向的能量交换!”
乔家野看着图表,沙哑地回了两个字:“懂了。”
当天下午,老槐树下贴出了新公告——“门工会”实行“工牌轮驻制”。
每日由陆阿春抽签,选出三名协理,携带自己的工牌,入驻到乔家野家门口的那座主香炉旁,进行为期一夜的“核心值守”。
其余人则作为外围机动支援。
此举一出,报名抽签的热潮瞬间引爆。
连之前从没申请过的烧烤摊王哥都红着脸找上陆阿春:“春姨,给我报个名!我家门口那片路灯坏了,最黑,得有人盯着!”
首夜试行,效果立竿见影。
当三块刻着不同姓氏的工牌被挂在主香炉的三侧时,巷口那七座由“诺”字演化来的分香炉,竟在同一时刻齐齐亮起一层柔和的微光,如同遥相呼应的星辰,在西巷上空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环状光带。
高青的监测设备发来实时报告:【警告:‘暗影’高维能量活动区域被强行压缩,范围不足原先十分之一!】
集体意志,已化为实质的壁垒。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那个曾因赌博输光家产的赌徒张某,贼心不死,又偷偷摸摸地溜到西巷外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点燃了一沓黄纸,嘴里念念有词,祈求“乔哥”显灵让他翻本。
然而,他手中的火焰刚窜起一指高,异变陡生!
距离他最近的三家住户门楣上,那三块协理工牌仿佛被触动了警报,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
悬挂在工牌下的铜铃无风自鸣,发出一连串急促清脆的“叮铃”声!
更诡异的是,远在巷子各处的其余十几块工牌,竟在同一时刻,齐齐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仿佛被某种共同的频率唤醒,嗡嗡作响!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拒绝意志,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浇灭了张某心中的贪念。
他吓得魂飞魄散,扔下黄纸扭头就跑。
在他身后,那被熏黑的墙壁上,炭痕如活物般蠕动、汇聚,最终缓缓浮现出两个清晰的大字:
已拒。
高青彻夜回放数据,得出了一个令她都心跳加速的结论——这一次防御,没有任何“暗影”现身。
触发、警告、驱离、留痕……整个过程,完全是由那十八块工牌所代表的集体意志,独立完成!
社区的免疫系统,已经学会了自主杀毒。
然而,旧的危机刚刚被压制,新的风暴已然来临。
“哐当!”
乔家野的屋门被猛地撞开,陈劳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色比死人还白。
他手中那块残缺的石碑正剧烈震颤,烫得他几乎抓不住。
石碑的表面,竟凭空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扭曲的新字:
“名契将断,承者立碑。”
“它……它撑不住了!”陈劳死死抓住乔家野的手腕,干枯的手指冰冷如铁,“那个古老的契约正在崩溃!今晚子时,最原始的反噬之力,会找到第一个立下誓言、承载这份力量的人!”
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乔家野。
乔家野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夜色中,西巷各家门前,那十七块小小的工牌静静悬挂,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双双沉默而坚定的眼睛。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一本全新的《值守手记》扉页上,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一行字。
“那就让第一块碑,刻满所有人的名字。”
笔落,窗外墙壁上那两个“已拒”的炭痕,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极其缓慢地……消散、重组。
夜风卷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似乎预示着一场更为浩大的清算,即将在黎明前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