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般的裂缝,是第一个征兆。
凌晨四点,城市还在沉睡,唯有高青的台灯彻夜未熄。
她的眼底布满血丝,像被夜色浸透的蛛网,咖啡因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却压不住那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手指因长时间敲击键盘而微微抽搐,指尖早已磨得发红,甚至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终于——她破解了。
屏幕上,一张青川县的电子地图被无数闪烁的红点覆盖,密密麻麻,如同正在溃烂的数字星空。
这些红点,代表着“愿瘴”的活动热区。
它们既不围攻乔家野这个源头,也不骚扰狂热信徒,更不理会彻底否定的怀疑者。
它们像最狡猾的寄生虫,悄然潜伏在那些摇摆不定的边缘人群之中——那个为儿子许愿考上大学、事后却归功于努力、把“平安符”塞进抽屉的母亲;那个求了“月老手链”、分手后一边哭着说不灵验一边又舍不得扔掉的青年;那个拿到“健康手串”后康复却坚称是医院药效和巧合的病人……每一个案例背后,都藏着一段被压抑的情感,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与遗憾。
高青将最终分析图打印出来,一把拍在趴在桌上小憩的乔家野面前,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它不吃信仰,也不吃否定。它吃的是怀疑,喝的是遗憾。”
乔家野猛地惊醒,揉开惺忪睡眼,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些集中在夜市周边老旧小区的红点,不再是冰冷坐标,而是一张张熟悉又模糊的脸。
他心头一震:“这些人……我都见过。”记忆如潮水涌来,他曾给他们写过符、算过命、递过平安带,如今却被遗忘在生活的角落。
早上八点,天刚亮透,青川夜市的早点摊陆续支起炉灶,油锅滋啦作响,烟火气升腾。
乔家野推着一辆改装三轮车出现在街口,车顶焊死了一个大铁皮喇叭,车身两侧贴满红黄配色海报,写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免费查愿!你的愿望实现了吗?来乔哥这儿验个真伪!”
陆阿春端着一碗花甲粉,差点被汤呛住,翻了个惊天白眼:“你小子脑子被驴踢了?昨天才搞‘断链仪式’,哭天喊地让人别信你,今天又来?”
“春姨,此一时彼一时。”乔家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现在不卖愿,我收‘废愿’。”他搬出一箱锃亮铜铃,内壁用激光刻着比米粒还小的二维码。
只要摇响铃铛,高青开发的“愿波共振检测程序”就会启动,捕捉残留的许愿能量——那是被时间掩埋、被理性否定、却仍在低语的愿望残响。
话音未落,昨天那个想给孙女求“不紧张”的王婆颤巍巍走来,远远问:“乔哥……我老头子昨晚咳嗽少了好多……是不是你那‘平安玉佩’灵了?”
“是不是,验一下就知道。”乔家野递过铜铃。
王婆半信半疑接过,轻轻一晃。
“叮铃——”
清脆铃声响起,乔家野手机瞬间亮起,数据流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绿色“已完成”。
“应了!”他声音洪亮,确保周围人都听见,“玉佩愿力早到了,可你不信,这股劲儿就卡着。现在,我帮你捅破窗户纸,愿望才算真正送达!”
王婆愣住,浑浊眼中涌出泪水,死死攥住铜铃,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她忽然记起自己曾偷偷对着玉佩许愿时的虔诚,也记起了后来因怕被人笑话而藏起它的羞怯。
正午,高青藏身帐篷内,紧盯后台监控。
代表“愿瘴”的灰色信号图谱上,每当乔家野确认一个“被遗忘的愿望”,对应区域的灰影便剧烈扭曲,如遭烙铁灼烧,继而黯淡一圈。
它们怕光?不,它们怕被“承认”,怕被“看见”!
高青立刻加密录屏发给李月,附言:“它们怕‘被看见’。舆论场或许是下一个战场。”她顿了顿,在消息末尾补了一句:“我们不是在驱邪,是在救人心。”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市广电大楼下,陈劳蹲在巨大裂缝前,指尖蘸朱砂疾书符文,低声念诵:“藏愿者死,认愿者生……天理昭昭,邪祟退散……”每一笔都凝聚着他毕生修为,每一道符都是对混沌的抵抗。
忽觉脊背发凉,他猛然回头——墙缝深处,一只由无数二维码光点拼成的复眼静静凝视着他。
眨眼间消失。
陈劳踉跄后退,拐杖杵地闷响,脸色惨白,嘴唇哆嗦:“来不及了……它开始用人脸织皮了!它要变成‘人’了……”
傍晚,夜市华灯初上。
陆阿春风风火火组织烧烤老李、臭豆腐小哥、炒饭大叔等摊主,成立“青川守夜人”巡逻队。
每人分得特制铜铃与一瓶“辣椒灰水”——干辣椒磨粉兑水制成,据说能扰乱愿力频率。
“听好了!”陆阿春叉腰下令,“谁地盘不对劲,摇铃!见人失神,先泼灰水!出事我担着!”她的嗓门盖过整条街,带着市井江湖的豪气。
老李巡至桥洞,见流浪少年蜷缩角落,抱碎屏手机喃喃:“只要能回家……只要能回家……”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沉重得压垮了整个夜晚。
他悄悄摇铃——手机骤亮,噪点拼出扭曲人脸,无声张嘴,仿佛要吞噬少年仅存的意识。
“我操!”老李拧盖泼水。
少年惨叫惊醒,满脸火辣,手机黑屏。
他茫然四顾,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只记得梦里有个女人喊他“儿子”。
高青电脑自动保存摄像头回传视频,深吸一口气发消息:“不能再等,‘愿瘴’已附体低信力个体。它快成型了。”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些未被回应的愿望,像尘埃般漂浮在城市的上空,终将汇聚成风暴。
深夜,万籁俱寂。
乔家野独坐铺中,面前三十多个铜铃微微震颤,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低语着主人遗忘的过往。
他轻拨最旧一只。
铃声悠扬,手机自动播放一段录音——少年时的声音,带着痞气与孤单:“……谁买我这打火机,谁就能当大哥……不对……我希望,以后有人真心实意地叫我一声哥。”
乔家野怔住,热流冲上眼眶。
那是他第一次使用系统时许下的愿望,卑微到连他自己都羞于提起。
刹那,所有铜铃疯狂自响!
“叮铃铃铃——”
帐篷帘无风猛掀,一道巨影笼罩全身。
一个稚嫩又苍老、无数人声交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也有没实现的愿望……交出来吧,我们一起……吃饱。”
乔家野握紧滚烫铜铃,抬头望黑暗,低声回应:
“可以。但你得先放了那些被你缠上的人。”
窗外,天际撕开微光,晨曦刺破血月。
而地上,三十多铃影拉长扭曲,交织成层层叠叠的黑色手影,向上抓取,如从地狱升起的祈愿之碑,铭刻着所有未被听见的渴望,也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裂缝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