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殖民地最西端的哨站“希望堡”,与其说是个堡垒,不如说是个用粗木栅栏围起来的简陋营地。
栅栏外,就是绵延起伏、望不到尽头的蓝岭山脉黛青色身影,像一道巨大的屏障,隔绝了东部的殖民世界与传说中的西部荒野。空气中弥漫着松脂、马粪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唐天河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看着眼前这支即将出发的队伍。
三十名圣龙商会的精锐陆战队员,穿着统一的灰色野战服,背负着行囊和燧发枪,站得笔直,眼神锐利而沉稳。
旁边是十名由伊丽莎白·韦恩派来的弗吉尼亚拓荒者,他们穿着鹿皮衣服,皮肤粗糙,眼神里带着对山林的熟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领头的是个叫以赛亚的老猎人,据说他能听懂至少三种印第安部落的语言。
队伍的核心,是那个身材高大、骨架宽大、穿着磨损严重的猎装的男人,丹尼尔·布恩。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但一双蓝色的眼睛却像山鹰一样明亮有神,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和对荒野的亲和力。
他正仔细检查着驮马的鞍具,粗糙的手指灵巧地系紧每一个绳结。
“就是这条小径,”布恩抬起头,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那条几乎被灌木淹没、蜿蜒伸向山脊的模糊痕迹,“坎伯兰隘口。知道的人不多,能活着穿过去的更少。
但它是通往‘肯塔基’最近的路。那片土地……肥得流油,猎物多得像天上的云彩。”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区人特有的拖腔。
唐天河递给他一个皮质水壶。“带我们过去。你的酬金,到了地方,再加一倍。”
布恩接过水壶,拔开塞子灌了一大口,哈了口气,用袖子抹抹嘴:“钱是好东西,唐先生。但我更想要个承诺。肯塔基是片无主之地,也是片诅咒之地。
切罗基人认为那是他们的猎场,肖尼人也在那边活动。没有强大的后盾,一个人在那里活不长。我帮您开路,您得给我在那里定居、狩猎的权利,还有……必要的保护。”
“可以。”唐天河点头,“只要遵守我的规矩,那片土地欢迎所有敢于开拓的人。”
他目光扫过那些弗吉尼亚拓荒者,其中一个小伙子正斜眼看着布恩,嘴角撇了撇,低声对同伴咕哝了句什么,大概是对布恩这种“与野蛮人打交道太深”的做派不以为然。
“你!”唐天河突然指向那个小伙子,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出列。”
小伙子吓了一跳,脸涨红了,惴惴不安地走上前。
“你刚才说什么?重复一遍。”唐天河盯着他。
“我……我没说什么,先生……”小伙子眼神躲闪。
“我听见了。”以赛亚老猎人沉声开口,他看了唐天河一眼,然后对小伙子说,“你说布恩先生‘身上有股印第安营地的臭味’。”
小伙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唐天河目光冷冷地扫过所有人:“都听好了。我们即将踏入的是别人的家园。你可以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不能没有敬畏。
尊重当地的规则和居民,是我们能活着回来、并且能再去的唯一保证。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和眼神,惹来了麻烦,我就把他留在山里喂狼。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众人凛然应道,那个小伙子更是连连点头,额头冒汗。
“出发。”唐天河下令。
队伍像一条灰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莽莽山林。布恩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轻盈得惊人,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位置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不需要地图,森林就是他的地图。
茂密的阔叶林遮天蔽日,光线变得幽暗,空气中充满了腐殖质和野花混合的奇异气味。陡峭的山坡、湿滑的溪谷、纠缠的藤蔓,每一步都充满艰辛。
经过数天艰苦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隘口的最高点。当人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一处裸露的岩石平台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前方,山脉陡然下降,展现出一片广阔无垠、绿意盎然的原野。巨大的树木如同绿色的海洋,蜿蜒的河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草地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成群的野牛像移动的褐色地毯,远处还能看到鹿群奔跑的身影。这片土地充满了原始、丰饶而又令人心生敬畏的磅礴生命力。
“肯塔基……”布恩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天地,“我们到了。”
震撼过后,是更深的谨慎。唐天河下令保持安静,加快下行速度。进入低地森林后,环境更加复杂。布恩变得更加警惕,他时常停下,观察地面的痕迹,嗅闻空气,倾听风中的声音。
第三天下午,布恩突然举起拳头,整个队伍立刻停下,无声地散开警戒。
他蹲下身,指着地面几个模糊的脚印,又指了指旁边一棵树上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
“切罗基人,”他压低声音,“不超过一天。是狩猎小队,大概五六个人。”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队员们握紧了枪,拓荒者们脸色发白。以赛亚老猎人凑近看了看刻痕,点了点头。
“继续前进,保持警惕。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唐天河低声命令。
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唐天河能感觉到,周围的森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傍晚,他们选择在一处靠近小溪的开阔地扎营。布恩和以赛亚仔细检查了营地周围,确认没有近期的人类活动痕迹。
营地刚布置好警戒,左侧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和几声短促的鸟鸣。哨兵立刻举枪瞄准。
只见几个脸上涂着颜料、身上挂着兽皮、手持长矛和弓箭的切罗基猎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四个,但动作敏捷,眼神锐利,充满野性的力量。
为首的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猎人,他目光扫过圣龙队员手中造型奇特的火枪,又看了看那些驮马,最后定格在唐天河身上。
双方隔着几十码的距离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切罗基猎人没有攻击,但也没有退走的意思,只是冷冷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一个年轻的弗吉尼亚拓荒者下意识地握紧了斧头,喉结滚动。
以赛亚老猎人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用缓慢而清晰的切罗基语大声说了几句话,同时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武器。为首的切罗基猎人皱紧眉头,回了几句,语速很快,带着质问的语气。
以赛亚回头对唐天河低声道:“他们问我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闯入他们的猎场。我说我们是和平的旅行者,迷了路,只想取点水,马上离开。”
唐天河点点头,对卡洛斯使了个眼色。卡洛斯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几串彩色的玻璃珠和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退了回来。
切罗基猎人的目光被那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物品吸引了。
尤其是那面小镜子,当其中一个年轻猎人好奇地凑近,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像时,惊讶地后退了一步,引得同伴一阵低语。
为首的猎人盯着那些东西看了很久,又抬头深深看了唐天河一眼,眼神复杂。
他挥了挥手,同伴上前捡起了礼物。他没有说道谢,只是又对于赛亚说了几句短促的话,然后打了个呼哨,几人迅速退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他说,”以赛亚翻译道,“让我们天亮前离开。这片森林不欢迎陌生人久留。”
危机暂时解除,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并未消失。
布恩在营地外围巡查时,蹲在一处灌木丛旁,拨开几片叶子,指着地面一个被巧妙掩盖的陷阱装置,对跟上来的唐天河低声道:
“看这个。不是切罗基人的手法。他们用绳套和陷坑。这个……是钢夹,法国人造的。还很新。”
唐天河看着那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夹子,目光微沉。
夜深了,双月悬空,林间弥漫着薄雾。负责守夜的哨兵抱着枪,靠在一棵大橡树下,努力睁大眼睛盯着漆黑的森林。
突然,他感觉侧前方的阴影里,似乎有两点微弱的反光,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他猛地端起枪,低喝一声:“谁在那里?”
那两点反光倏地消失了。哨兵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用枪管拨开草丛,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被压弯的草叶。
他蹲下身,在草叶中发现了一根羽毛,一根异常修长、末端带着醒目白斑的鹰羽,羽毛根部用细皮绳系着一个小小的、雕刻着奇异花纹的骨制珠子。
哨兵拿起这根羽毛,冰凉顺滑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跑向营地中央的帐篷。
“先生!”哨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鹰羽递给刚刚被惊醒的唐天河,“刚才……有东西在盯着我们,留下了这个。”
唐天河接过羽毛,指尖摩挲着那精致的骨珠和羽毛上天然的斑纹,抬头望向那片深邃无边、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黑暗森林。
“告诉所有人,后半夜加倍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