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骑士崩塌的残骸尚在脚边,粉尘未散,那死寂的余韵仍萦绕在空气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然而,这静谧正被更深处传来的细微“嘎吱”声打破。如同连锁反应,自无头骑士倒下之处开始,前后左右,远近不一,那些原本沉默的石像身上,开始有更多的灰点亮起,仿佛沉睡的星河被逐颗点燃。
冰冷的杀意不再是来自单一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黑袍人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向虞嫣靠近了几步,此刻,两人之间那点脆弱的“合作关系”在共同的生存威胁下被暂时放大。“它们……都被惊动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左手紧握的弯刀指节发白。
虞嫣迅速吞下几颗恢复气力的丹药,药力化开,滋润着近乎干涸的经脉。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正在“活化”的石像群,大脑飞速运转。硬闯?以两人目前的状态,面对源源不断苏醒的桥卫,无疑是死路一条。
她的视线落在脚下无头骑士的碎石上,又看向怀中断角与石板碎片。这些桥卫因石板碎片的力量波动而苏醒,那么,能否也利用这股力量,进行干扰,甚至……控制?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浮现。
“不想死就别乱动!”虞嫣对黑袍人低喝一声,不等他反应,已盘膝坐下,双手分别握住那截黑色断角与苍灰色石板碎片。她闭上双眼,不顾灵魂深处因过度消耗传来的刺痛,强行将仅存的精神力与生灭源炁,同时注入这两件物品之中!
“嗡——!”
断角与石板再次产生强烈共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一股混合了断角的精纯死寂与石板古老寂灭的本源波动,以虞嫣为中心,如同水波纹般扩散开来!
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身份的模拟——模拟那至高无上的、属于“寂灭之主”的权柄!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正在苏醒、灰光越来越盛的石像,动作齐齐一滞!它们那冰冷僵硬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虞嫣,但这一次,杀意之中混杂了浓浓的疑惑与……一丝源自本能的敬畏?仿佛低阶亡灵遇到了拥有君王气息的存在。
距离最近、几尊已经抬起手臂或兵刃的石像,那抬起的动作僵在了半空,灰光闪烁不定,似乎在识别,在判断。
有效!但极其勉强!
虞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七窍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同时维持两件物品的共鸣,并模拟出那种高等阶的波动,对她的灵魂和肉身都是巨大的负担,如同孩童挥舞千斤巨锤,随时可能反噬自身。
黑袍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少女以自身为媒介,强行“安抚”住周围蠢蠢欲动的石像大军。他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对虞嫣的身份和力量来源产生了更深的恐惧与贪婪。此女,绝不能留,但也必须活捉!她身上的秘密,价值无法估量!
“走!”虞嫣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维持着共鸣波动,艰难地站起身,朝着桥梁深处迈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不仅要抵抗桥面的压制,更要维持那脆弱的平衡。
黑袍人如梦初醒,急忙跟上,紧贴在她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那些虽然暂时停滞、但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石像。
两人如同行走在雷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灰白色的共鸣波纹以虞嫣为中心持续荡漾,所过之处,石像们保持着即将攻击的姿态,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那闪烁不定的灰光,显示着它们内部正在进行的激烈“思考”。
这诡异的宁静比之前的战斗更加令人窒息。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不断深入,桥梁上弥漫的寂灭本源越发浓郁,对虞嫣模拟出的波动产生了干扰和排斥。同时,一些形态更加古老、气息更加恐怖的巨型石像开始出现在视野里,它们对那模拟波动的反应明显迟钝,甚至带着一丝……审视般的敌意。
“不行……撑不住了……”虞嫣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撕裂,意识开始模糊,模拟出的波动出现了不稳的涟漪。
就在这波动出现紊乱的刹那——
“吼!”
一尊形似三头地狱犬、体型庞大的石像,中间那颗头颅猛地发出一声无声的精神咆哮!那咆哮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冲击灵魂!虞嫣模拟的波动瞬间被冲散!
平衡被打破了!
如同堤坝决口,停滞的石像大军瞬间“活”了过来!无数道灰白色的死寂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袭向两人!
“该死!”黑袍人怒吼一声,左手弯刀狂舞,劈出密集的黑暗刀网,勉强护住身前,将几道能量箭矢和爪击挡下,但也被震得气血翻腾。
虞嫣在波动被冲散的瞬间就遭到了反噬,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倒。眼看一道凝练的灰白射线就要洞穿她的额头!
千钧一发之际,她怀中的石板碎片自主爆发出强烈的灰光,形成一个薄弱的护罩!
“噗!”
护罩应声而碎,射线威力大减,依旧擦过了她的额角,带走一缕发丝,并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传来。
死亡近在咫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倒地的过程中,虞嫣的右手无意间按在了桥面一个不起眼的、与其他符文略有不同的凹陷印记上。
就在她染血的手指触及那印记的瞬间——
“铮!”
一声清越的、仿佛琴弦拨动的鸣响,以她的手指为中心,瞬间传遍了整座沉眠之桥!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所有狂暴攻击中的石像,动作再次僵住!但这一次,并非因为模拟的波动,而是源于这座桥本身!桥面上,无数符文依次亮起,流淌着温和而浩瀚的灰白光芒,如同被注入了生命。
一个苍老、疲惫、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意念,直接在虞嫣和黑袍人的脑海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一种解脱般的叹息:
“血脉……与印记的共鸣……持有‘基石’碎片的后继者……你,终于来了……”
这意念并非针对黑袍人,而是牢牢锁定了虞嫣,锁定了她灵魂深处的灰色印记,以及她怀中那被称为“基石”的石板碎片。
“遵循古老的契约……桥卫……退下……”
那苍老的意念如同敕令。
刹那间,所有苏醒的攻击性石像,眼中的灰光迅速黯淡下去,抬起的兵刃缓缓放下,狂暴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它们再次恢复了雕塑的形态,沉默地矗立在桥两侧,仿佛刚才那场致命的围攻从未发生。
只有桥面上流淌的符文光芒,证明着一切并非幻觉。
黑袍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逆转的一幕,又看向瘫坐在地、额头带伤、气息萎靡却似乎得到了某种“认可”的虞嫣,心中的震骇达到了顶点。
虞嫣也是茫然,她看着自己刚刚按下的那个印记,此刻正微微发光,与自己的血液和灵魂印记产生着微弱的联系。血脉?契约?后继者?
这沉眠之桥,这寂灭殿,与她的灵魂印记,与这具身体的原主,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苍老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指引:
“过来……后继者……到桥的彼端来……‘守墓人’……在等你……”
话音渐逝,桥面的符文光芒也缓缓内敛,恢复原状。
危机解除,但更大的谜团,如同桥下无尽的深渊,将虞嫣紧紧包裹。
她挣扎着站起身,抹去额角的血迹和冷汗,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桥梁尽头,又瞥向神色复杂的黑袍人。
前路未卜,但似乎,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而身边的“同伴”,依旧是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这一次,石像无声,唯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桥上,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