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调露元年，秋。
洛阳城西的一处宅院内传出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黎明的宁静。管家赵福跌跌撞撞地从祠堂跑出，面色惨白如纸，裤脚沾着斑斑血迹。
“老爷...老爷他...遭天谴了啊！”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丞狄仁杰带着亲随乔泰、马荣赶到现场。宅邸主人是工部侍郎周正明，今晨被发现在自家祠堂内惨死。
祠堂门一开，血腥气扑面而来。周正明仰面倒在祠堂中央，双目圆睁，面容扭曲，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令人惊异的是，他身旁散落着几块青铜碎片，上面刻有古怪纹路。
狄仁杰俯身细察，眉头微蹙。乔泰弯腰欲拾碎片，被狄仁杰举手制止。
“且慢，这碎片边缘锋利，小心伤手。”
狄仁杰年约四十，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他取过碎片，仔细端详，发现上面刻有类似机械齿轮的纹样，还有几处暗红色痕迹，似血非血。
“周大人是如何被发现的？”狄仁杰转向抖如筛糠的管家。
赵福咽了口唾沫，颤声回答：“老爷每日寅时必来祠堂祭拜，雷打不动。今早到了辰时还未见出来用早膳，小人觉得奇怪，推门一看...就...就这样了...”
狄仁杰微微颔首，目光扫视祠堂。祠堂布置简朴，正中供奉着周氏先祖牌位，香炉中尚有残香。地面除了周正明的尸体和青铜碎片，并无其他异常。
“昨夜可有人来访？可曾听到异响？”
“昨夜老爷在书房会见一位客人，身着斗篷，看不清面貌。他们在书房谈至亥时，客人走后，老爷面色凝重，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赵福回忆道，“至于声响...守夜的家丁说半夜似乎听到金属摩擦声，还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以为是野猫。”
狄仁杰若有所思，命人将尸体抬回大理寺验看，又吩咐乔泰、马荣在周府内外仔细搜查。
回到大理寺，验尸结果令人震惊。周正明胸前伤口深可见骨，却非刀剑所致，似是被某种机械力量撕裂。更诡异的是，在他指甲缝中发现的并非人皮血肉，而是一种罕见的青铜锈屑。
“大人，此案蹊跷。”仵作低声道，“周大人胸前伤口的形状，像极了...某种爪印。”
狄仁杰眉头紧锁，命人将现场收集的青铜碎片拼接。不多时，一个精巧的青铜手掌逐渐成型，五指弯曲如钩，内部有精细的齿轮结构。
“这是...机关术？”乔泰惊讶道。
狄仁杰不答，翻转铜手，在腕部发现一行细小铭文：“天工坊，贞观十三年制”。
“马荣，你去查查这天工坊的来历。”狄仁杰吩咐道，又转向乔泰，“周大人生前在工部主管何事？”
“回大人，周大人负责监管宫中器物制作，还主持城西永济渠修缮工程。”
狄仁杰沉吟片刻，忽闻门外喧哗。一名衙役匆匆来报，说是有个疯癫老人在大理寺外高喊“铜人索命”，被侍卫拿下。
狄仁杰命将人带入。来人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清亮。
“你知道铜人之事？”狄仁杰温和问道。
老人神秘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铜人复活了...它们夜晚出没，专杀负罪之人...周侍郎只是第一个...”
“哦？铜人为何要杀周侍郎？”
“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老人突然激动起来，“皇陵里的东西！触怒先祖，铜人索魂！”
狄仁杰还想再问，老人却突然惊恐地指着窗外：“来了！它们来了！”说罢挣脱侍卫，狂奔而出。
乔泰欲追，被狄仁杰拦住：“由他去吧。看来此事与皇陵有关。”
次日，狄仁杰前往工部调阅卷宗。周正明的同僚们对此事讳莫如深，唯有员外郎张璟在无人处悄悄告诉狄仁杰：一月前，周正明主持先帝昭陵修缮时，曾开启一处偏室，取走几件“前朝遗物”。
“周大人取走何物？”狄仁杰追问。
张璟摇头：“下官不知，只记得周大人当时十分兴奋，说是什么‘墨子遗珍’...”他忽然压低声音，“那之后，周大人就变得神神秘秘，常在深夜独自留在衙署。”
狄仁杰离开工部，心中疑云更浓。墨子乃机关术鼻祖，若周正明真得了墨子遗物，与那青铜手爪必有联系。
回衙途中，忽见街面一阵骚乱。一驾马车失控狂奔，直冲人群。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旁闪出，精准地切断了套马的缰绳，马车戛然而止。
那人身手矫健，转身欲走，被狄仁杰叫住。但见他年约二十，面容俊朗，目若朗星。
“壮士好身手！不知高姓大名？”
青年拱手道：“在下李璟，略通武艺，不敢称勇。”
狄仁杰见他谈吐不俗，腰间佩剑造型古朴，绝非寻常百姓，心下暗记。
回到大理寺，马荣已查明天工坊的来历。这是太宗年间设立的官办工坊，专为皇室制作精密器械，二十年前因一场大火而关闭。坊中大师制作的机关人偶堪称一绝，能自行走动，挥手示意，甚至传言有的还能辨别人声，执行简单指令。
“机关人偶...”狄仁杰若有所思，“那场大火详情如何？”
“卷宗记载，是雷电引燃仓库，烧死工匠十七人。但有个传言...”马荣压低声音，“说那并非天灾，而是因为某个机关成品‘活’了过来，大开杀戒...”
狄仁杰眉头紧锁，命马荣继续追查当年天工坊幸存者。
是夜，狄仁杰在书房研究青铜手爪图纸，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精巧的机关，为何会成为杀人凶器？
忽然，窗外传来轻微响动。狄仁杰吹熄烛火，悄声靠近。只见一道黑影翻墙而入，直扑书房。
门被轻轻推开的瞬间，狄仁杰从暗处闪出，厉声喝道：“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来人一惊，旋即镇定下来：“狄大人，在下并无恶意。”声音熟悉，正是日间所遇的李璟。
“是你？”狄仁杰点亮烛火，“为何夜闯官衙？”
李璟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实不相瞒，我乃天工坊传人。周侍郎之死，与我师门有关。”
狄仁杰请他坐下细说。原来李璟的师父正是天工坊最后一代主事公孙恒。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因为一批为皇陵制作的机关铜人突然“活”了过来，杀伤工匠。朝廷为掩盖此事，索性焚毁工坊。
“师父侥幸逃生，隐姓埋名。半月前，周侍郎不知从何处得知师父下落，硬是‘请’他修复一套从昭陵取出的铜人部件。”李璟神色凝重，“师父警告说那套铜人暗藏杀机，周侍郎不听。三日前，师父莫名失踪，我四处寻找，却得知周侍郎死讯...”
狄仁杰将青铜手爪示与李璟：“这可是铜人部件？”
李璟细看后点头：“正是‘墨子神工’之一的‘诛邪手’。传说墨子制作七具神工铜人，各具异能，分散各处皇陵守护。若有人强行集齐，必招杀身之祸。”
“周侍郎在收集这些铜人？”
“不仅如此，”李璟压低声音，“他还在寻找《墨子遗书》，据说其中记载控制铜人的秘法。”
狄仁杰捻须沉思，忽然问道：“那日救下马车，是巧合还是有意？”
李璟微微一笑：“大人明察。那日我正跟踪一人——工部张璟员外郎。周侍郎死后，他行为诡秘，常与一神秘人相会。”
“张璟...”狄仁杰想起日间在工部的情景，“他与周正明关系如何？”
“表面和气，实则...”李璟忽听窗外异响，猛地推开狄仁杰，“小心！”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桌案。乔泰、马荣闻声赶来，刺客已逃之夭夭。
狄仁杰拔出弩箭，箭头上绑着一封信：“勿查铜人，否则狄府不保。”
狄仁杰冷笑：“这是恐吓老夫了。”
翌日清晨，又一起命案传来——张璟被发现死于家中，伤口与周正明如出一辙，身旁同样有青铜碎片。这次是一片肩甲，刻有“天工坊，贞观十三年制”。
狄仁杰亲往查验，在张璟书房暗格中发现一本密账，记录着周正明与张璟贪污河工银两的明细，还有一笔与“幽阁”的隐秘交易。
“幽阁...”狄仁杰面色凝重。这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组织，专事古董珍玩的黑市交易，据说与朝中权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马荣来报，弩箭来历已查明，是军中专用的破甲弩，近日兵部恰好遗失一批。
狄仁杰命乔泰暗中监视兵部官员，又让马荣继续追查幽阁。自己则带着李璟前往昭陵，查看周正明当初开启的偏室。
在昭陵偏室，狄仁杰发现墙壁上有几处不寻常的凹槽，形状与青铜碎片极为相似。李璟认出这是某种机关基座。
“看来周正明确实从这里取走了铜人部件。”狄仁杰沉吟道，“但他如何知道开启之法？”
守陵老吏在旁插话：“那日周侍郎带了一本古书，按图索骥才打开的。”
狄仁杰与李璟对视一眼，齐声道：“《墨子遗书》？”
老吏摇头：“书名不知，只记得书页泛黄，封面有异兽图案。”
返回洛阳途中，狄仁杰忽命车夫改道南市。李璟不解，狄仁杰解释：“若你是凶手，接连杀人后，会如何处置最重要的证物——《墨子遗书》？”
李璟恍然：“必会尽快脱手！”
在南市最大的古董铺“博古斋”，狄仁杰亮出身份，掌柜不敢怠慢。问及近日可有人出手古书，掌柜回忆道，确有一人前日来此，欲售一本《机关秘要》，因要价太高未能成交。
“那人何等模样？”
“蒙着面，听声音年岁不小。对了，他右手只有四指！”掌柜道。
狄仁杰谢过掌柜，刚出店门，乔泰急匆匆赶来：“大人，兵部李侍郎昨夜暴毙！”
狄仁杰一震：“又是铜人所为？”
乔泰摇头：“说是急病，但家人坚称前夜见到铜人影子。”
狄仁杰面色凝重：“回府再说。”
回到狄府，三人汇总线索。周正明、张璟、李侍郎皆与铜人有关，且都涉嫌贪腐。凶手似在替天行道，但又为何要夺《墨子遗书》？
是夜，狄仁杰独坐书房，将案情一一列出：
一、周正明从昭陵取走铜人部件，寻找《墨子遗书》，疑似与张璟贪污河工款；
二、张璟与幽阁交易，兵部李侍郎也可能卷入；
三、凶手使用铜人杀人，目标明确，且知官府动向；
四、《墨子遗书》下落不明，唯一线索是四指人。
狄仁杰忽然想到什么，命人请来李璟：“令师公孙恒，右手可是四指？”
李璟大惊：“大人如何得知？”
狄仁杰不答，急问：“他平日用什么兵器？”
“师父不用兵器，但善用一具机关手臂...”李璟忽然顿住，“大人莫非怀疑我师父？”
狄仁杰目光如炬：“不是怀疑，是要请他相助。若我推测不错，令师应是假意失踪，暗中调查真相。”
正说着，一枚飞镖带着纸条射入房中：“子时，城南废窑，独来。”
狄仁杰毫不犹豫，即刻更衣欲行。乔泰、马荣坚决反对，狄仁杰道：“此人若要害我，不必如此周章。你二人暗中接应即可。”
子时城南废窑，月光凄冷。狄仁杰步入窑内，见一老者背对而立。
“狄大人果然胆识过人。”老者转身，正是公孙恒，右手赫然装着机关手。
“公孙先生费心引老夫来此，所为何事？”狄仁杰平静问道。
公孙恒长叹：“为救更多无辜性命。”他取出一个木盒，“这是《墨子遗书》，周正明至死寻找的东西。”
狄仁杰接过古书，却不翻开：“先生为何杀人？”
公孙恒摇头：“人非我所杀。我暗中调查，发现有人利用铜人部件改装成杀人凶器，嫁祸于我。”
“可知何人主使？”
“幽阁首领，朝中高官。”公孙恒沉声道，“他们原本只是倒卖文物，后发现铜人威力，便起杀心。周正明、张璟知情太多，又贪污工程款项，成为弃子。”
“那兵部李侍郎呢？”
“他负责提供军弩，也是同党之一。”公孙恒忽然警觉，“不好，中计了！”
窑外忽然火光冲天，数十官兵包围废窑。为首的竟是刑部侍郎崔元钟！
“狄大人，你与凶犯私下会面，意欲何为？”崔元钟冷笑。
狄仁杰镇定自若：“崔大人如何知我在此？”
崔元钟语塞，随即厉声道：“少废话！将那凶犯交出！”
公孙恒低声道：“崔元钟就是幽阁首领！”
狄仁杰向前一步：“崔大人，你可知私自动用官兵，该当何罪？”
崔元钟大笑：“狄仁杰，你今夜与凶犯密会，怕是要同流合污！”说罢挥手，“拿下！”
突然，窑顶坍塌，李璟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乔泰、马荣带兵从外杀入。
“崔元钟，你的阴谋败露了！”狄仁杰朗声道，“你操控幽阁，倒卖国宝，发现铜人威力后，便用它铲除异己。周正明、张璟、李侍郎都是你的合伙人，因分赃不均或怕事情败露，被你灭口！”
崔元钟面色铁青：“胡说八道！”
“那请问，”狄仁杰逼近一步，“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地？又为何急于捉拿公孙先生？”
崔元钟恼羞成怒，拔剑欲刺公孙恒。千钧一发之际，狄仁杰闪身上前，徒手格开剑锋。乔泰、马荣趁机上前制住崔元钟。
狄仁杰拿起《墨子遗书》，肃然道：“墨子创机关术，本为利国利民。岂料千年之后，竟成权贵敛财害人之工具，可悲可叹！”
案件告破，崔元钟招供一切。他借职务之便，成立幽阁倒卖皇陵陪葬品。发现铜人威力后，便设计杀害不听话的同伙，并嫁祸公孙恒。
狄仁杰将《墨子遗书》付之一炬：“此等秘术，不应存于世。”
公孙恒卸下机关手，感慨道：“老夫一生钻研机关术，终是徒劳。”
狄仁杰摇头：“不然。技艺本无善恶，全在人心。先生可否将机关术用于水利农耕，造福百姓？”
公孙恒欣然应允。
月色如水，狄仁杰站在院中，望着手中那片青铜碎片，喃喃自语：“人心若偏，金石为邪；人心若正，邪术亦正...”
乔泰来报：“大人，崔元钟已押入天牢，此案可算了结？”
狄仁杰望向远方，目光深邃：“铜人案了，但朝中贪腐之网，才刚刚露出一角...”
一阵秋风吹过，庭中落叶纷飞，仿佛预示着更多风波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