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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神都洛阳,薄雾如一层半透的轻纱,朦胧地笼罩着巍峨宫阙与鳞次栉比的坊市。晨曦的金辉艰难地刺破这层氤氲,在朱雀大街平整的铺路石上投下道道斜长的淡影,尚未驱散残夜的清冷。这座帝国的心脏,正从沉睡中缓缓苏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了晨露与隐约不安的气息。

狄仁杰身着深绯色圆领常服,步履沉稳地穿过尚书省肃穆的廊庑。他身形清癯,鬓角霜色已显,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沉淀着洞察世事的明澈与不易察觉的疲惫。手中那份关于江淮盐税转运迟滞的卷宗,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指尖。他正思索着其中错综的关节,前方回廊拐角处,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却如细针般刺入耳中。

“……此事非同小可!铜匦之内,岂能有虚?必当立即呈报狄阁老!”这是大理寺丞曾泰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他素来持重,今日声线却微微发颤。

“曾大人稍安!阁老正为盐务烦心,此物诡异,尚需查证,万一……万一是恶作剧,扰了阁老,你我如何担待?”另一名年长些的官员声音透着谨慎与犹豫。

狄仁杰眉头微蹙,脚步未停,转过廊角。争执的二人骤然见到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慌忙躬身行礼,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阁老!”

“何事喧哗?”狄仁杰目光落在曾泰紧握于胸前的手上,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曾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气息,双手将一物呈上。那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粗糙木牌,纹理粗粝,边缘还带着新削的毛刺。牌面正中,刻着三个歪斜却透着森然力道的字——**“午时三刻”**。字痕深陷木纹,如同用某种尖锐之物狠狠凿刻而成。

“阁老,”曾泰的声音依旧不稳,“今晨开铜匦(gui),此物……此物赫然在内,别无他言!”

铜匦,立于宫门之外,乃女皇特许,下情上达之匣。投入此中的,若非惊天冤屈,便是骇人密告。此刻,一块刻着死亡时辰的木牌,静卧其中,其意不言自明。一股无声的寒意,顺着狄仁杰的脊背悄然蔓延。

他接过木牌,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刻痕。木料是极寻常的榆木,字迹潦草,难以辨识笔迹来源。那“午时三刻”四字,却像一根无形的楔子,狠狠钉入了这个雾气弥漫的清晨。

“何人所投?何时投入?”狄仁杰的声音沉静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

“回阁老,”年长官员答道,“铜匦由金吾卫把守,每日卯时初刻开启一次。昨夜值守卫兵言,子时后巡视,未见异常。应是……应是丑寅之交投入,无人得见投者形貌。”

“午时三刻……”狄仁杰低声复述,目光投向廊外。薄雾渐散,阳光正努力挣脱束缚,时辰,正一分一秒地走向那个被刻在木牌上的节点。

“传令,”狄仁杰果断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着大理寺、刑部,即刻知会神都所有四品以上官员府邸及常驻衙署,今日午时前后,务必加强护卫,留意可疑人等,遇有异常,火速来报!”

命令如涟漪般迅速扩散。整个上午,神都洛阳笼罩在一种无形的紧绷之中。金吾卫巡街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密集沉重,各衙署府邸门前护卫林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行人。然而,那刻在木牌上的诅咒,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精准而冷酷地落了下来。

午时初刻刚过,第一声丧钟猝然敲响。

鸿胪寺卿范承明,一位年逾花甲、掌管四方宾客朝觐的老臣,正在府邸后园设宴款待几位西域胡商。席间谈笑风生,范承明兴致颇高,亲自执壶,为客人斟满来自波斯的葡萄美酒。玉杯晶莹,琼浆摇曳,映着午时明亮的日光。范承明举杯至唇边,正欲邀饮,身体却猛地一僵。手中玉杯“啪”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殷红的酒液溅洒如血。他脸上的笑容凝固,双眼圆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撞翻了身后的檀木小几。满座皆惊,胡商骇然起身。仆役慌忙上前搀扶,触手所及,躯体已是一片冰凉。

混乱之中,有人瞥见,在倾倒的小几旁,一块粗糙的木牌半掩在打翻的果盘下,上面刻着三个刺目的字——“午时三刻”。

消息尚未完全传开,第二记重锤已然砸落。

礼部侍郎陈知俭,素以严谨方正着称。此刻他正在礼部衙署二堂的书房内,埋首批阅着秋闱科考的章程细则。窗外日头正烈,蝉鸣聒噪。他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习惯性地伸手去端案几上的青瓷茶盏。指尖刚触及温热的杯壁,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呃”音。手中的奏章散落一地,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软软地瘫倒在宽大的紫檀木座椅上,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再无声息。案头,那杯他尚未饮用的清茶旁,赫然压着一块同样的木牌:“午时三刻”。

恐慌如同瘟疫,在神都的上层官员中疯狂蔓延。金吾卫的骑兵在各坊间飞驰传递着噩耗,马蹄声踏碎了午后的宁静。未等人们从接连两位重臣暴毙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三幕惨剧,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于最繁华的定鼎门前上演。

国子监祭酒苏文远,正乘着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官轿,自国子监返回府邸。轿子行至定鼎门内大街,此地商贾云集,行人如织。轿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突然,轿身猛地一震,里面传出侍从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大人!大人您怎么了?!”轿夫慌忙落轿。帘子被猛地掀开,只见苏文远蜷缩在轿内,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脸色青紫,眼球可怕地凸出,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口中溢出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过数息,便彻底不动了。惊骇的人群围拢过来,有人眼尖,看到一块小小的木牌,从苏祭酒已然僵硬的指缝间滑落,掉在轿厢猩红的地毯上——“午时三刻”。

一日之内,三位朝廷重臣,在精确的午时三刻前后,于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姿态,却以同样迅疾诡异的方式暴毙。每一次死亡,都伴随着一块宣告时辰的木牌。无形的恐惧攫住了整个神都,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紧闭的府门、惶惶不可终日的眼神、杯弓蛇影的戒备……正午的阳光,从未如此令人胆寒。

大理寺殓房内,浓重的草药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三具盖着白布的尸身并排陈放。

狄仁杰立于范承明的尸身旁,神情凝肃如铁。曾泰与李元芳侍立左右,面色同样沉重。狄仁杰轻轻掀开覆尸的白布,露出范承明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此刻已僵冷发青的面孔。他伸出两指,极其谨慎地探入死者微张的口中,指尖在舌根与咽喉深处细细摸索。片刻,他的动作停住,指尖极其小心地捻出一物。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针。针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在殓房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淬毒者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微光。针尖细得几乎肉眼难辨,尾部却异常精巧地缀着一小截比米粒还小的蜡丸,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毒针!”曾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发白,“藏于口中?这……如何能办到?”

狄仁杰将毒针置于掌心,凑近灯烛仔细观察那粒微小的蜡丸。蜡质极薄,近乎透明,内里似乎包裹着极其微量的深色粉末。“非是寻常藏匿,”他声音低沉,带着洞察的锐利,“此针非是杀人瞬间刺入。观其位置,应是死者生前数日,甚至更早,便被人以极其隐蔽巧妙的手法,藏于舌下深处,或是黏附于齿龈内侧不易察觉之处。尾端这蜡丸,便是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另外两具尸身:“陈侍郎与苏祭酒口中,想必亦是此物。”

“蜡丸?”李元芳浓眉紧锁,虎目圆睁,“大人之意是……毒药藏于蜡丸之中?”

“正是。”狄仁杰颔首,“此蜡质特殊,遇热或遇水,极易融化。范大人死前正欲饮酒,酒液温热,入口后蜡丸迅速消融,内藏剧毒立时释出,见血封喉。陈侍郎案头那杯热茶,苏祭酒轿中虽无热饮,但其骤然惊恐,呼吸急促,口中津液分泌大增,亦可加速蜡丸溶解。”他指着毒针幽蓝的针尖,“此针本身亦淬有剧毒,一旦蜡破毒释,双毒并发,顷刻毙命。凶手心思之缜密歹毒,令人发指。”

“慢性毒药!”曾泰恍然,随即更大的困惑涌上心头,“可……可这‘午时三刻’又如何精准控制?蜡丸融化时间,总因人、因事略有差异,岂能如此分毫不差?”

这正是整个案件最核心的迷雾。毒药找到了,下毒的方式也大致推演出来,但那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时间,如同一个无形的鬼魅,依旧盘踞在真相之上。

狄仁杰眉头深锁,目光再次落回那三块作为死亡标记的木牌上。木牌粗糙,刻痕却深,尤其是“午时三刻”四字,每一笔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反复摩挲着木牌的边缘,指腹感受着那粗粝的纹理。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元芳,”他沉声道,“取刀来。”

李元芳应声,自腰间皮鞘中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递上。狄仁杰接过,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刮过木牌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凹陷。细微的木屑簌簌落下,随着刮削加深,那原本看似天然纹理的凹陷处,竟露出一点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的颗粒,在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曾泰凑近细看。

“金粉。”狄仁杰用刀尖轻轻挑起那微不可见的颗粒,“混入木屑之中,若非刻意刮削,极难发现。”

他立刻转向另外两块木牌,在相同的位置仔细刮削。果然,在范承明和陈知俭的木牌边缘,也找到了极其微量的暗金色粉末。

“金粉……”李元芳沉吟,“大人,这与时辰何干?”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脑海中急速回溯着三个案发现场的情形。范承明倒毙于宴席,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落斑驳光影;陈知俭伏案于书房,窗棂格影投在书卷上;苏文远暴亡于轿中,轿帘紧闭,唯有门缝透入一丝天光……一道闪电般的念头骤然劈开迷雾!

“日影!”狄仁杰猛地睁开眼,精光爆射,“是日影!此金粉非为装饰,而是标记!标记木牌被放置的精确位置和角度!”

他语速加快,思路如泉涌:“凶手不仅在死者体内埋下毒针蜡丸,更在行凶前,将这块刻着索命时辰的木牌,悄然置于现场某个特定的位置。这个位置,必是经过精心计算,使得在午时三刻那一刻,日光透过特定的孔洞、窗格或缝隙,形成的光斑或光带,恰好投射在这木牌刻字的凹痕处,尤其是‘午时三刻’这几个字上!这微量金粉,便是为了增强光斑的亮度,使其在那一刻骤然耀眼,足以引起濒死者的注意!”

他拿起木牌,手指重重地点在“午时三刻”四个字上:“死者体内剧毒将发未发之际,正是意识模糊、感官混乱之时。骤然被这精准投射的、刺目的光斑惊醒,看到光斑笼罩的正是索命的‘午时三刻’!巨大的心理暗示瞬间击溃心神,强烈的恐惧足以诱发最后的痉挛,加速毒发,甚至……使其在毒发瞬间做出扼喉等剧烈反应!凶手以此,在毒药作用的基础上,叠加了精准的心理操控,完成了对死亡时间的‘预言’!”

殓房内一片死寂,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曾泰听得脊背发凉,李元芳握紧了腰间的链子刀,指节泛白。凶手不仅精通毒物,更深谙人心恐惧的弱点,利用最自然的天象,完成了这骇人听闻的“定时”杀戮。

“如此精准计算日影方位,”狄仁杰的声音冷冽如冰,“非精通天文历法、熟稔神都建筑布局者不能为。范围,大大缩小了。”

“大人,”李元芳立刻抱拳,“我即刻去查!”

“不,”狄仁杰抬手制止,“此人行凶手法独特,必非常人。与其大海捞针,不如直指源头——钦天监!”

钦天监,观星占候、推算历法之所,坐落于皇城边缘,紧邻着那座废弃多年、残破不堪的前朝司天监观星台。高大的石阶布满苔痕,朱漆剥落的大门紧闭,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干涸墨汁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

曾泰带着数名大理寺吏员,一头扎进那浩瀚如烟的陈旧档案卷宗里。尘封的卷册被一摞摞搬出,堆积如山。狄仁杰则负手立于布满灰尘的窗边,目光穿透窗棂,落向远处那座废弃观星台高耸的剪影,若有所思。李元芳警惕地守在门口,手按刀柄,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寂静的庭院。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飞扬的尘埃中流逝。日影西斜,将窗格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突然,角落里的曾泰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找到了!阁老!”

狄仁杰倏然转身。曾泰捧着一卷颜色发黄、边缘破损的卷宗疾步走来,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显庆四年!司天台主簿裴司辰!”

狄仁杰接过卷宗,迅速展开。发脆的纸张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上面记载着一桩尘封的旧案:显庆四年秋,时任司天台主簿的裴司辰,因“私窥禁中天象,妄测休咎,语涉悖逆”之罪,被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卷宗末尾,附着几张薄薄的纸笺,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复杂星图轨迹推算草稿,笔迹瘦硬奇崛,力透纸背。旁边还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配方符号,其中几味药名,赫然与狄仁杰在毒针上检测出的罕见毒素成分吻合!

“裴司辰……”狄仁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划过那些诡异的符号和星图,“精通天文历法,善制奇药……因窥探天机、妄议朝政被黜……永不叙用……永不叙用……”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锐光凝聚,“永不叙用……好一个‘永不叙用’!这刻骨之恨,便是他索命的缘由?范、陈、苏三人,当年皆是力主严惩裴司辰的御史!”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射窗外那座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孤寂苍凉的废弃观星台:“元芳!速去那座旧台!快!”

话音未落,李元芳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撞开沉重的木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庭院深处,朝着那高耸的阴影疾掠而去。狄仁杰与曾泰紧随其后,脚步匆匆。

废弃的司天监观星台,如同一个巨大的、指向苍穹的灰色断指,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废墟中央。砖石风化剥蚀,缝隙里顽强地钻出荆棘和野草。巨大的石制日晷盘镶嵌在台基南侧,直径逾丈,晷面倾斜,布满苔藓和裂纹,但中央垂直耸立的青铜晷针,历经风雨侵蚀,依旧顽强地指向天空,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斜指向东北方的阴影。

李元芳身法如电,率先冲入这片残破的领域。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日晷盘前那个孤峭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入口,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辨不出原色的旧道袍。灰白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草草挽住,几缕散乱的发丝在渐起的晚风中飘拂。他微微佝偻着背,仰头凝望着晷针投下的长长影子和西天燃烧的晚霞,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与这荒凉的古迹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朽木和一种奇异的、若有似无的药草苦涩气息。

李元芳在距离日晷盘十步之外骤然停步,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右手已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链子刀柄上。链环摩擦,发出轻微却充满威胁的“喀啦”声,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那佝偻的身影似乎并未被这声响惊动,依旧保持着仰望日晷的姿势。一个苍老、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枯木般的声音,却清晰地飘了过来,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与彻骨的冰冷:

“李将军……好快的脚程。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

这时,狄仁杰与曾泰也疾步赶到。狄仁杰的目光越过李元芳警惕的背影,落在那个萧索的背影上,沉声开口:“裴司辰?”

那身影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一张瘦削枯槁的脸庞暴露在最后的夕照里。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如同揉皱又被强行摊开的羊皮纸,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灰败的色斑。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却亮得惊人,如同两口燃尽了一切希望、只剩下冰冷余烬的枯井,死死地钉在狄仁杰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漠然和死寂。

“狄仁杰……”裴司辰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皮肉,形成一个怪诞扭曲的纹路,“二十三年了……你终于还是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永不叙用’……狄阁老,你可知道这四个字,对一个将毕生心血、所有荣耀都系于司天台观星尺牍之上的人,意味着什么?”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指向脚下巨大日晷盘上那不断延伸的晷针阴影,“是流放!是比死亡更漫长的凌迟!是活生生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看着自己的心血、抱负、连同这具残躯,一点一点,在这日升月落、晷影移动中腐烂成泥!”

他的语调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怨毒,眼中那死寂的冰冷骤然被一种疯狂的火焰点燃:“范承明!陈知俭!苏文远!还有那些尸位素餐、只知党同伐异的蠹虫!当年便是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联名弹劾,将我毕生心血斥为‘妖言’,将我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他猛地张开双臂,宽大的旧道袍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垂死的、羽毛凋零的怪鸟,向着即将沉没的夕阳发出最后的控诉:“我裴司辰上观天象,下察地脉,穷究天人感应,所求不过是以微末之技,窥一丝天道,尽一份人臣之责!何罪之有?!他们毁了我……我便要他们,在最荣耀的时刻,在最精确的天道昭示之下——死!”

他枯槁的手指倏地指向晷盘上那晷针的阴影末端,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晷盘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标记!

“看!天道昭昭!这便是‘午时三刻’的余响!”裴司辰的声音因极致的亢奋而撕裂,带着一种病态的狂喜,“时辰已到!狄仁杰,你断案如神,可你拦不住这天道运行!拦不住这命定的——”

“裴司辰!”狄仁杰厉声断喝,试图打断他那疯狂的自毁宣言,“天道昭彰,自有公论!岂容你以私怨挟天道之名,行此酷毒之事?毒杀大臣,扰乱朝纲,此乃……”

然而,裴司辰对狄仁杰的话置若罔闻。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晷针阴影触及刻痕的瞬间,枯瘦的脸上竟绽放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解脱般的诡异光芒。他的右手猛地探入那件破旧道袍的怀中!

“大人小心!”李元芳瞳孔骤缩,暴喝出声!他全身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到极致,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

就在裴司辰的手从怀中抽出的瞬间——一道冷冽的乌光撕裂了昏黄的暮色!李元芳的链子刀脱手而出,刀身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凄厉的直线,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直射裴司辰探出的右臂!

“嗤啦!”

布帛撕裂声与金属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呃啊——!”裴司辰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链子刀锋利的刃口深深嵌入他的右上臂,巨大的冲力带着他枯瘦的身体向后踉跄数步,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日晷盘底座上。鲜血瞬间从他破烂的袖管中喷涌而出,染红了灰白的石面和破旧的道袍。

他那只探入怀中的右手,被链子刀死死钉在石座上,无力地垂下。一个寸许长的、乌木制成的细长圆筒,从他痉挛的手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布满苔痕的石地上,滚了几滚,停在狄仁杰脚边不远处。筒口幽深,显然内藏致命的机关。

裴司辰的身体沿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整张脸扭曲变形,灰败中透出死气。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片暗红。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怨毒地、带着一种疯狂的执着,越过李元芳和狄仁杰,望向西天最后一线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残霞,望向晷盘上那已然越过刻痕、正迅速淡去的阴影。

“……时……辰……已……到……”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挤出破碎而执拗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鲜血和绝望。那眼神中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怨毒与某种病态满足的复杂情绪中,不甘地、一点一点地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枯槁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再无声息。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被巨大的观星台阴影吞噬。荒凉的废墟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晚风掠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曾泰脸色煞白,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裴司辰的颈脉,对着狄仁杰沉重地摇了摇头。李元芳沉默地走上前,用力拔出嵌在石座上的链子刀,刀刃带出一溜血珠。他仔细地在裴司辰破烂的道袍上擦拭干净,收刀入鞘,动作利落,眼神却复杂地扫过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狄仁杰缓缓俯身,拾起那个滚落脚边的乌木圆筒。入手冰凉沉重,筒身打磨得极其光滑。他对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审视筒口内部——里面机括精巧,暗藏三根细如毛发、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毒针,与在三位死者口中发现的毒针如出一辙。显然,这既是裴司辰最后的杀人利器,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了断一切的毒药。

“大人,”曾泰看着裴司辰扭曲僵硬的遗容,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余悸,“他……他最后说的‘时辰已到’,难道是指……”

狄仁杰的目光掠过裴司辰凝固着怨毒与偏执的脸,最终落回手中那块从范承明案发现场带回的、刻着“午时三刻”的粗糙木牌上。他指腹缓缓摩挲着那深刻的刻痕,感受着木质的粗粝与冰凉。

“是,也不是。”狄仁杰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他计算日影,操控木牌反射的光斑,是为了在毒发一刻,以天象之名,给予死者最后一击的心神震慑,完成他心中所谓的‘天道裁决’。那‘午时三刻’的宣告,对他而言,是仪式,是复仇的号角。”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如同倒映着整个沉沦的暮色:“然而,真正致命的‘时辰’,从来不在晷盘之上,不在日影移动之间。”狄仁杰的目光扫过裴司辰那至死仍紧握的、刻满怨毒的手,最终定格在他那凝固着疯狂与绝望的眼眸深处。

“二十三年前,那一道‘永不叙用’的敕令颁下之时,”狄仁杰的声音如同沉入古井的磐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心中的‘毒’,便已悄然种下。这二十余载的日日夜夜,每一次晷影的偏移,每一次仰望被他视为信仰的星空,都在无声地催化着这份恨意,使其发酵、膨胀、最终化为噬骨的剧毒,彻底侵蚀了他的心智。”

他将手中的乌木毒筒和那块刻着死亡时辰的木牌并置一处。冰冷的金属与粗粝的木头,在暮色中形成诡异的对比。

“裴司辰精于计算,能借日影为刃,以毒药为引,操控他人于瞬息之间毙命。此等手段,确属骇人听闻。”狄仁杰的语气带着洞察后的沉重,“然而,他穷尽机关算尽,却唯独算漏了自身。那‘永不叙用’四字,早已在他灵魂深处,预设了一个永无解脱的‘死局’时辰。这二十三年,他看似活着,实则每一步,都踏在自己为自己预设的、走向毁灭的晷影刻度之上。今日此刻,不过是那漫长毒发过程的终点。”

夜风渐起,带着深秋的寒意,卷动着废墟上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哀鸣。远处神都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巨大阴影边缘的微弱萤火。废弃的观星台彻底沉入黑暗,唯有石座上那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稀薄的星光下,泛着幽微而冰冷的光泽。

狄仁杰最后看了一眼裴司辰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转身,将那块刻着“午时三刻”的木牌紧紧攥在手心。木牌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回吧。”他的声音融入了沉沉的夜色,身影率先没入观星台巨大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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