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是在一片死寂中降临的。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光艰难地穿透久久不散的烟尘,照射在这片被彻底犁过一遍的大地上时,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一幅宛如末日终结的画卷。
【九城盟约】那支曾经不可一世、代表着残道纪元最高武力的庞大军队,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琉璃化深坑,以及散落在深坑周围、无边无际的金属残骸和焦黑废墟。破碎的军旗倒插在凝固的血泊里,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与毁灭。
这场战争,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结束了。
太虚观,这座悬浮在空中的孤岛,是这片末日景象中唯一的例外。尽管守护阵法上的裂痕密如蛛网,尽管山体边缘还在不断剥落着碎石,但它终究,还悬在那里。
传道殿内,陆尘在完成最后一个手印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他耗尽了心神,燃烧了道基,那记石破天惊的“拨转”,抽空了他的一切。他的身体如同一片落叶,向后倒去。
“先生!”老方嘶吼着冲上前,死死地将他抱在怀里。
入手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陆尘的身体里,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甚至连生命的气息都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幸存者们围了上来,脸上刚刚浮现出的、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悲伤所取代。
他们活下来了,可为他们换来生机的那个人,却好像要死了。
就在这绝望与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囚禁魏长卿的那间静室里,一直静坐调息的萧月,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疲惫,深邃,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片星空里,多了一种洞察万物本质的平静。如果说之前的萧月,是依靠意志和经验去判断事物,那么此刻的她,仿佛能直接“看”到构成这个世界的、那些无形的规则之线。
她“看”到,殿外那些幸-存者身上,因劫后余生而升起的微弱希望之光,也“看”到他们因恐惧和悲伤而产生的混乱情绪。她“看”到,山下那片废墟中,无数亡魂的怨念和不甘,正汇聚成一股股肉眼不可见的诡异暗流。
然后,她“看”到了陆尘。
在她此刻的视野里,陆尘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构成他生命和力量的“道火”,已经微弱到了一个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静室中一跃而出,几个闪身便已冲到陆尘身边。
“都让开!”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幸存者们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萧月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放在陆尘的额头上。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刚刚恢复、并发生蜕变的神魂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陆尘体内。
她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她要用自己这盏刚刚被重新点亮的“人性灯塔”,去守护陆尘那即将熄灭的“道火”。
这不仅仅是能量的输送,更是一种规则层面的锚定。她将自己对“守护”的全部理解,对“存在”的全部信念,都化作一道最纯粹的意念,包裹住那缕微弱的火苗,阻止它消散。
“撑住……”她咬着牙,轻声呢喃,“你答应过,要带我们活下去的……”
……
围城之战以一种惨烈而荒诞的方式落幕,但它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林柏用生命发出的最后广播,高远那场动摇信仰的质问,连同【镇邪灭道炮】自爆、九城盟约主力军团灰飞烟灭的震撼性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了其余的镇邪巨城。
【生命摇篮】计划的原始数据,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人们在那些冰冷的名单上,看到自己失踪的亲人、朋友、邻居,赫然被标注为制造怪物的“生物素材”时,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恐惧和愤怒,彻底爆发了。
【黑岩巨城】爆发了最大规模的骚乱,愤怒的民众冲上街头,围堵了当地的审判庭分部,要求一个解释。
【风雪堡】的驻军发生了哗变,数个军团宣布脱离【九城盟约】的指挥,将城市彻底军事管制。
就连最核心、最稳固的【天枢城】,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无数议员、学者、甚至底层官员,开始公开质疑审判庭的绝对权力。
【九城盟约】,这个统治了残道纪元数百年的庞然大物,其至高无上的威信,在短短数日之内,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黄金铸就的秩序,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而这一切的漩涡中心,那座悬浮在低语荒原上空的孤山,【太虚观】,则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爆炸摧毁了盟约的大军,也暂时打断了所有的窥探。
幸存者们在萧月的指挥下,开始重建家园,救治伤员。陆尘依旧处于深度昏迷中,但萧月的守护起到了作用,他的生命体征,总算稳定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山下的废墟,逐渐被风沙掩盖。山上的众人,也渐渐从最初的震撼和悲伤中平复下来,开始在太虚观这片唯一的净土上,学习最基础的【守心吐纳法】,学着如何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重新“做回一个人”。
希望的种子,正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发芽。
直到第七天的清晨。
负责在山门外警戒的追随者,发出了警报。
所有人都紧张地冲向山门,以为是【九城盟约】的残余部队卷土重来。但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幅出乎意料的景象。
山门外的荒原上,走来了一支队伍。
大约百余人,他们穿着【铁鸦卫】的制式装甲,但装甲上布满了战斗的伤痕和爆炸的焦黑。他们步伐沉重,神情疲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麻木。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重型武器,也没有摆出任何攻击姿态。
队伍为首的,正是那位曾经公然违抗何晏命令的副指挥官,赵毅。
他带着这支在内部清洗和最终爆炸中幸存下来的残部,在荒原上挣扎求生了七天七夜。他们见证了太多的死亡与背叛,支撑着他们的一切,都已崩塌。
他们走到距离太虚观山门百米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在山上众人紧张而警惕的注视下,赵毅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座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浮空山。他的眼神复杂,有敬畏,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走投无路之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恳求。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枪,扔在了地上。
“哐当。”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这片寂静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他身后的百余名【铁鸦卫】,在短暂的犹豫后,也纷纷效仿。一件件代表着【九城盟约】武力和秩序的武器,被他们放了下来,堆积在脚下。
他们放下了武器。
赵毅向前一步,朝着紧闭的山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原【九城盟约】第二集团军,代理指挥官赵毅,率残部一百一十七人,请求觐见【太虚观】观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放下一切之后,寻求答案的真诚。
黄金牢笼已破。
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黑暗混乱的世界。
太虚观,不再是偏安一隅的避世道观。从这一刻起,它已然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
一粒小小的【道种】,在旧秩序的废墟之上,即将燃起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