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泼湿沈璟竤前襟。冷紫嫣执壶的手悬在半空。宫宴喧嚣远去。
月光浸透凉亭石阶。他握住她手腕。“梅卿在发抖。”
她抽回手。“陛下醉了。”他却倾身斟满两杯。
“陪朕喝。”不是命令是请求。夜风掠过湖面。带来远处残荷枯香。
酒杯相碰发出轻响。他仰头饮尽。“若朕现在放你自由。”
月光流连他唇角。“你去何处?”她转着酒杯。“天下之大。总有归处。”
他捏紧酒杯。“比如?”她望向宫墙外。“江南烟雨。塞北风雪。”
酒液在杯中荡漾。“或者找个山头隐居。”
“隐居?”他低笑。“养花种菜。相夫教子?”
语气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她饮尽杯中酒。“或许。”放下空杯。“谁知道呢。”
他忽然攥住她手腕。“朕的江山。”指尖灼热。
“就是你的归处。”她试图挣脱。“陛下真醉了。”他却握得更紧。
“那日温泉。”他逼近。“你说狗皇帝误你。”气息带着酒香。
“误了什么?”她侧脸避开。“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朕记得清楚。”他指尖掠过她官服领口。“这里……勒平了?”
她猛地后退。酒杯滚落石阶。“陛下请自重。”
他看着她戒备姿态。忽然大笑。“十年。”笑声在夜色中回荡。
“朕竟没发现身边藏着只小狐狸。”笑声戛然而止。“还是母的。”
她握紧袖中银针。“陛下要治罪吗?”他摇头。
“治什么罪?”拾起滚落的酒杯。“治你欺君?还是治你……发育不良?”
这话带着恶劣的玩笑。她抿紧唇。“若陛下无其他吩咐……”
他打断:“坐下。”拍拍身旁石凳。“今夜只有酒。没有君臣。”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她依然站着。
“臣该回去了。”他自顾自斟酒。“怕朕?”抬眼时眸光清醒。“还是怕你自己?”
她终于坐下。“陛下究竟想说什么?”他递来新酒杯。
“说说你的未婚夫。”语气状似随意。“他另娶高门。你可难过?”
她接过酒杯。“臣早已嫁与江山。”这话出口两人都怔住。他凝视她良久。
“好个嫁与江山。”举杯一饮而尽。“朕记住了。”
夜枭掠过水面。激起涟漪。他忽然道:“灵卫明日出征。”
她点头。“臣已准备妥当。”月光描摹他侧脸轮廓。“活着回来。”
这话不像命令像嘱咐。她握紧酒杯。“臣尽量。”他皱眉。
“不是尽量。”倾身靠近。“是必须。”酒气混着龙涎香笼罩下来。
“陛下……”她向后仰。石凳摇晃。他伸手扶住她腰。
“小心。”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两人俱是一顿。他缓缓收手。
“边关苦寒。”他转开视线。“朕会增派粮草。”
她平复呼吸。“谢陛下。”空气中弥漫着微妙张力。比酒更醉人。
他忽然起身。“陪朕走走。”不等她回应已走向湖边。
她默默跟上。月光将两人身影投在青石路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靖安王联合了北狄三大部落。”他停下脚步。
“此战凶险。”湖面倒映着稀疏星子。“若事不可为……保全自己。”
她诧异看他。“陛下是在教臣临阵脱逃?”他转身。
“朕在教你看清局势。”目光深沉。“你比十万大军更重要。”
这话太重。她一时无言。夜风卷起落叶。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他忽然问:“那灵脉图……你练到第几层了?”
“第三层。”她如实相告。他颔首。“够用了。”
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第五层心法。”递给她。“危急时可用。”
她展开帛书。上面墨迹犹新。“陛下亲手所书?”他负手望月。
“抄录罢了。”但她认得那笔迹。与奏折批阅一模一样。
“为何……”他打断:“你活着才能继续为朕效力。”
这话说得冷硬。眼底却掠过别样情绪。她收起帛书。“臣明白了。”
继续沿湖行走。他忽然说起幼年时。“朕第一次杀人是十二岁。”
语气平淡。“刺客潜入东宫。奶娘挡在朕面前。”
她静静听着。“后来朕才知道。”他扯了扯唇角。
“刺客是太后派来的。”湖面泛起薄雾。模糊了他神情。
“这宫里……”他停下脚步。“没有人可信。”转头看她。
“包括你。”她迎上他目光。“臣从未要求陛下信任。”
他低笑。“是啊。”继续前行。“你只要朕用你。”
这话一针见血。她也不否认。“各取所需。不好吗?”
他在一株老梅前驻足。“若朕不想止于各取所需呢?”
梅枝横斜。暗香浮动。她心跳漏了一拍。“陛下想要什么?”
他折下一段梅枝。“你猜。”将梅枝递给她。这次她没有接。
“臣愚钝。”他手腕一转。梅枝落入湖中。“无妨。”
回程路上两人沉默。直到看见监察司灯火。他停下。
“就送到这里。”夜色中眸光深沉。“明日朕在城楼为你饯行。”
她躬身行礼。转身时听见他低语:“别让朕后悔这个决定。”
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官服下摆扫过沾露的青草。
回到院中。周延还在等候。“陛下召见?”她摇头。
“偶遇。”取下头上玉簪。在指尖转动。“粮草事宜都安排好了?”
周延递上文书。“已妥当。”犹豫片刻。
“刚收到消息。靖安王得了北狄圣物。”她蹙眉。“什么圣物?”
“狼王骨笛。”周延神色凝重。“据说能操控狼群。”
她放下玉簪。“看来此行更有趣了。”唇角勾起冷冽弧度。
周延退下后。她独自站在院中。月光如水浸透官袍。远处宫檐下。玄色身影一闪而过。她假装未见。低头看着掌心帛书。
第五层心法……他竟放心给她这个。指尖抚过墨迹。忽然想起温泉那日他暴怒模样。与今夜判若两人。哪个才是真实?
夜风送来更鼓声。四更了。她收起帛书走进屋内。
明日出征。今夜需要休息。吹灭烛火时。看见窗外梅枝摇曳。
他折梅递来的画面浮现。还有梅枝落水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躺下闭眼。将这些杂念驱散。战场不需要多余情绪。
朦胧间听见极轻的叩窗声。她握紧枕下短剑。
“谁?”窗外寂静片刻。传来熟悉嗓音:“朕忘了说……保重。”
脚步声渐远。她松开短剑。指尖触及冰凉玉簪。
他特意折返就为说这个?翻了个身。睡意全无。直到天光微亮。
梳洗时发现窗外石阶上放着一包东西。打开是几瓶伤药。还有……一包桂花糖。她捏起一颗糖。甜味在舌尖化开。
出征号角响起。她系好官服衣带。将伤药和糖收入行囊。
最后看了眼皇宫方向。转身走向校场。月光散尽。朝阳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