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小,林啸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山脊之后。
“走!兄弟们!埋机枪!咱们……抗日去!”刘大勇攥紧了那张画着地图的烟盒纸,仿佛攥着一团火。
“大哥!真埋啊?这可是歪把子!”瘦麻杆老二依依不舍地摸着冰冷的枪身。
“埋!幽灵爷……不,林兄弟说得对!咱们不能就这么扛回去!那是找死!”刘大勇当机立断。他捂着流血的肩膀,咬牙指挥着,“老二、三子,把尸体都拖到北坡那几个大石头后面,鬼子不容易看见。把枪和子弹也都搬过去!快!”
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五具尸体和所有战利品拖到指定地点。他们挖开半人深的雪,把机枪、弹药和四支三八大盖都用油布包好,藏了进去,又仔细地盖上雪,踩实了。
“大哥,好了。”三子(那个半大孩子)冻得直哆嗦。
“走!按林兄弟说的,从南边石壁绕过去!别在雪上留脚印!”刘大勇一马当先,带着两人爬上了光滑的岩石。
……
距离他们一公里外的一处高地上,林啸天裹着白色披风,举着缴获的日军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走。
他不能走。他不能让这挺机枪和这么多弹药,因为这三个蠢货的疏忽而再次落入日本人手里。
他看着刘大勇三人笨拙地处理着现场。他们忘了抹去拖拽尸体时留在雪地上的血迹。他们爬上岩石的动作,也差点让三子滑下山坡。
“一群莽夫。”林啸天低声自语。
他保持着绝对的耐心,看着那三个人在岩石上艰难地爬行了半个多小时,绕过山谷,消失在另一侧的密林中。
林啸天没有动。他趴在雪地里,望远镜始终没有放下。
一个小时后。两个小时后。
山谷里寂静无声。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林啸天才缓缓起身。他没有去检查刘大勇他们埋藏的武器,而是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顺着刘大勇三人离去的方向,远远地跟了上去。
刘大勇他们自以为从岩石上绕行很高明,却不知道,他们在密林中的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在林啸天这样的顶尖猎人眼中,就如同黑夜里的火把一样清晰。
“太吵了。”林啸天跟在他们身后约一里地。他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刘大勇那粗嗓门的抱怨声,还有三子压抑的咳嗽声。
他们不懂得在山林中如何隐藏自己。他们踩断的枯枝、拨开树杈的声音,传出老远。
林啸天摇了摇头。这样的队伍,就是累赘。
他跟踪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已经黑透了。
刘大勇三人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了下来。他们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了一个被树枝掩盖的洞口。
“大哥,到了。”老二松了口气。
“快!进去!点火!他娘的冻死老子了!”刘大勇骂骂咧咧地钻了进去。
林啸天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他看着那山洞里亮起了火光,一股黑烟从隐蔽的通风口冒了出来。
“通风口离洞口太近。”林啸天再次摇头,“火光也太亮了。如果在晚上,五十里外的山头上都能看见。”
他确定了这三人的老巢。一个极其简陋,也极其危险的老巢。
他在树上趴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子从山洞里爬了出来,提着两只水桶,晃晃悠悠地去山涧取水。
刘大勇和老二过了很久才出来。刘大勇的左肩已经用破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但棉袄上的血迹还是那么刺眼。
三人在火堆旁烤着冻硬的饼子,商量着什么。
林啸天离得太远,听不清。但他看到刘大勇不时地站起来,比划着冲锋的动作,神情激动。
“不知死活。”
果然,吃完早饭,三个人把那两支破汉阳造和火铳都背上了。
“大哥,你这伤……”老二担心地看着刘大勇。
“屁!这点小伤算个球!”刘大勇一拍胸脯,“走!昨天林兄弟瞧不起咱们!今天咱们就干一票大的!让他知道咱们‘黑风队’不是孬种!”
“大哥,干啥去啊?”三子问。
“前面三十里地,黑瞎子沟!那里有个鬼子的伐木场!听说就十来个伪军,还有一个小鬼子看着!咱们去端了它!”
“十……十来个?”老二有点腿软。
“怕个鸟!十来个伪军,都是两条腿扛一个脑袋!他们是给鬼子卖命,咱们是为自己报仇!走!”
刘大勇一挥手,带头钻进了林子。
林啸天在树上冷眼旁观。
“伐木场?据点?”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那里根本不是十来个伪军。那里驻扎着一个班的日本兵,十二个人,还有三十多个伪军。装备精良,还有一门掷弹筒。
“找死。”
林啸天从树上滑下,如同幽灵般跟了上去。他倒想看看,这三个莽夫是怎么把自己送进鬼子嘴里的。
……
黑瞎子沟。
伐木场的木屋据点外,围着一圈半人高的木栅栏,四角各有一个简易的炮楼,上面架着机枪。
刘大勇三人趴在据点五百米外的一个雪坡后面,冻得瑟瑟发抖。
“大哥……这……这跟听说的不一样啊!”老二看着那黑洞洞的机枪口,牙齿都在打颤。“这他娘的哪是十来个伪军啊!”
刘大勇的脸色也极其难看。他也没想到这据点火力这么猛。“妈的……情报有误!”
“大哥,咋办?撤吧?”三子小声说。
“撤?”刘大勇血往上涌,他想起了林啸天那轻蔑的眼神。
“不能撤!”刘大勇咬着牙,“来都来了!空手回去,不被林啸天那小子笑掉大牙!”
“大哥,这……这打不了啊!”老二快哭了。
“笨蛋!谁说要硬打了!”刘大勇瞪了他一眼,“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据点侧门。几个伪军正押着十几个中国劳工,扛着木头往外走。
“他们要去送木材!肯定走不远!咱们……半路截了他们!”刘大勇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大哥英明!”老二和三子顿时松了口气。打十几个伪军,总比冲据点强。
三人立刻转移,绕到伐木队要经过的必经之路上。那是一条狭窄的山路。
林啸天在更高处的山崖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总算做了个不那么蠢的决定。”
……
半小时后,那队伪军押着劳工,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快点快点!磨蹭啥呢!”伪军班长一脚踹在一个劳工屁股上。
一共八个伪军,都背着枪,但吊儿郎当,毫无防备。
“就是现在!打!”刘大勇从雪堆后一跃而起,举起了汉阳造。
“砰!”
枪声在山谷中响起。
“有埋伏!”伪军班长怪叫一声,第一个趴倒在地。
“砰砰!”老二和三子也开了枪。
三个人的枪法实在不敢恭维。第一轮齐射,只有一个倒霉的伪军被打中了屁股,嚎叫起来。
“妈的!跟他们拼了!”刘大勇怒吼着,竟然端着刺刀就冲了出去。
“大哥!别冲啊!”老二急了。
剩下的七个伪军一看对方就三个人,还敢冲锋,顿时胆气也壮了。
“他娘的!反击!反击!”伪军班长也架起了枪。
“砰砰砰!”
“哒哒哒……”
双方在雪地里展开了混战。
刘大勇确实勇猛。他仗着自己是铁匠,力气大,一刺刀就捅翻了一个伪军。
但对方人多。
“砰!”
一颗子弹打中了老二的大腿。
“啊——!”老二惨叫一声,倒在雪地里,鲜血直流。
“老二!”刘大勇大惊,回头一看。
就在这一分神,三个伪军已经从侧面包抄过来。
“砰砰砰!”
子弹贴着刘大勇的头皮飞过。
“大哥!大哥快躲开!”三子吓得脸都白了,他举起火铳,手抖得厉害。
“轰!”火铳喷出一团黑烟和铁砂。
一个伪军被铁砂糊了满脸,惨叫着倒下。
但另一个伪军已经冲到刘大勇侧面,举起了枪。
“大哥小心!”三子尖叫着扑了过去。
“砰!”
子弹打中了三子的后背。
“三子!”刘大勇目眦欲裂。
他回头一枪托,砸翻了那个偷袭的伪军。但他已经被剩下的四个伪军包围了。
“去死吧!”伪军班长狞笑着,举枪瞄准了刘大勇。
刘大勇抱着中枪的三子,陷入了绝境。
“他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刘大勇扔下枪,拔出了腰间的铁匠锤。
……
“唉。”山崖上,林啸天叹了口气。
他举起了毛瑟步枪。
那个正要开枪的伪军班长,在他的准星里,清晰无比。
“砰!”
沉闷的枪声,再次在山谷中回荡。
伪军班长的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了。
刘大勇一愣。
剩下的三个伪军也愣住了。
“砰!”
林啸天拉动枪栓,第二发子弹射出。
一个正要从侧面冲上来的伪军,胸口爆出一团血雾,向后仰面倒下。
“有……有埋伏!快跑啊!”剩下的两个伪军吓破了胆。
他们扔下枪,连滚带爬地往据点方向逃窜。
他们成了活靶子。
“砰!”
第三枪。
“砰!”
第四枪。
山谷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刘大勇抱着三子,呆呆地跪在雪地里,环顾四周。
白茫茫的雪原上,空无一人。
“大哥……大哥……”老二拖着伤腿爬了过来,他脸色惨白,“刚……刚才……又是……”
刘大勇没有说话。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林啸天所在的那片山崖。
山崖上,除了积雪和岩石,什么都没有。
“是……是他吗?”老二颤声问。
刘大勇沉默了很久,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奄奄一息的三子,又看了看腿上血流如注的老二,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伪军的尸体。
他突然明白了林啸天那些话的意思。
“没经验……就得死。”
他猛地一拳砸在雪地里,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
“大哥……”
“别他娘的废话了!”刘大勇嘶吼着,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三子,“快!拿上枪和子弹!我们……撤!”
他背起三子,老二拖着伤腿,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密林中。
刘大勇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那个救了他们两次的救命恩人,就一直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林啸天收起步枪,摇了摇头。
“太弱了。”
他转身,消失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