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阿泽。那个曾说“沃克先生是救命恩人”的少年，昨天在整理样本手腕往上扬时，露出了一道新鲜的手术疤痕，疤痕周围的皮肤泛着淡紫色的改造痕迹。当时苏璃就问这伤疤怎么来的。苏璃记得阿泽当时慌乱地拉下袖口，解释说：“这是新的‘神经修复’，能让我更适合做实验辅助”。
只是阿泽那慌忙掩盖的样子过于欲盖弥彰，事后苏璃查了一下改造人的痕迹特征，阿泽的那一道分明是“战斗型改造”的术后残留。显然，马库斯正在将实验室里的改造人，悄悄转化为私人武装。这种战术改造，法律明文规定不允许出现在任何在役士兵或军官以外的人身上，就算是预备役和警察部门都不行。而阿泽显然什么都不是，却成了无数个“受益者”里，还没意识到自己只是“工具”的一个。
“这就是拉康说的‘象征秩序’。”秦昭的意识体悬浮在苏璃身边，看着她关掉论坛页面，指尖微微颤抖。这一次秦昭在苏璃记忆中的体验，与林墨的那次截然不同。秦昭不仅无法与苏璃对话，甚至与这段记忆中的任何人与事都无法交流，他更像是一个无法参与的旁观者，冷冷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秦昭发现了晋国目前的问题所在，人们被困在自己构建的符号里：“改造人”是“对抗机器人的希望”，“沃克基因”是“科技进步的代表”，“法案审议”是“民主决策的象征”，哪怕这些符号早已被马库斯掏空，变成他扩张势力的工具，也没人愿意戳破这“皇帝的新衣”——因为打破符号，就意味着失去现有的“安全感”，哪怕这安全感对所有人而言，也许都只是饮鸩止渴。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阿泽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进来，额角的改造痕迹还没完全消退，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博士，您还没休息吗？艾拉说您今天要核对基因数据，我给您泡了您喜欢的‘星尘咖啡’。”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僵硬，手指在咖啡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像是在隐藏什么。
苏璃看着他，突然问：“阿泽，你上次说，你接受改造是为了‘健康的身体’，对吗？”
阿泽的身体猛地一僵，咖啡杯差点脱手。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啊！博士，沃克先生帮我治好了我的基因缺陷，我才能在这里工作。”
“那你手腕上的疤痕，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吗？”苏璃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阿泽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慌乱地将手藏在身后，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秦昭却阿泽的意识里“看到”了恐惧与依赖。
苏璃也从阿泽的动作中读懂了些什么。显然，阿泽并非不知道自己是被改造成了“战斗型”，甚至很可能还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马库斯实验室里秘密。可阿泽不敢反抗，因为沃克基因不仅给了他健康的身体，还给他远在废土区的母亲提供了“免费医疗”。这就是马库斯的“控制”，不是用锁链，而是用象征秩序里最诱人的符号：健康、工作、家人的平安。
就在这时，苏璃的终端再次响起，是沃克基因联络专员的通讯请求。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通讯。全息投影里，男人的笑容依旧公式化，只是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苏璃博士，马库斯先生注意到您刚才在基因库的‘小插曲’。他让我转告您，‘专注研究，少管无关之事’，否则……您在火星科研站的申请，可能会遇到一些‘流程上的麻烦’。”
火星科研站，是苏璃从小到大的梦想。她曾无数次在星图前描摹火星的轮廓，渴望在那里搭建属于自己的时空晶体实验室。马库斯精准地掐住了她的软肋——不是威胁，而是用“梦想”作为诱饵，让她在“纯粹研究”和“揭露真相”之间做选择。
通讯挂断后，实验室里一片寂静。阿泽早已悄悄退了出去，咖啡杯放在操作台上，热气缓缓升腾，却暖不了苏璃冰凉的指尖。她走到窗边，看着绛都的朝阳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街头的抗议人群上，他们举着“拒绝改造人暴政”的标语，声音嘶哑，却没人敢靠近沃克基因的运输车——因为运输车旁的改造人安保员，手臂上的淡紫色纹路里，藏着他们不敢反抗的“力量”。
秦昭的意识体看着苏璃的侧脸，她的银灰色短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眼底却第一次没了星图的光亮，只剩下一种茫然的沉重。她打开个人终端，删掉了刚才搜索“威廉姆斯家族覆灭真相”的记录，重新点开“∞-73”的研究数据。
与此同时，水门市的沃克基因总部顶层办公室里，马库斯正看着监控画面里的苏璃，机械义体上的彩虹色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助理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目前还是没有掌握到孟德的具体下落。不过，他带走了孟庆云的部分基因数据，那里面有我们植入的追踪程序。另外，索恩议员那边传来消息，《基因改造产业化法案》预计下周三正式通过，届时我们的改造人市场份额能突破 60%。”
“很好。”马库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封面上写着《“赤霄”计划初步方案》，里面夹着一张顾星炆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正可爱的笑着，幸福之情溢出了照片。
“人类总是这样，”他指尖划过照片，“只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就会容忍你的一切——容忍你改造流浪汉，容忍你操控安保系统，容忍你搭建新的秩序。等他们意识到危险时，早已离不开你织的网了。”
……
清晨的阳光透过实验室的弧形玻璃，在水门市的天际线上划出一道金边。办公室的窗外，街道渐渐热闹起来。悬浮光轨上的通勤舱飞速掠过，舱体上的沃克基因广告依旧醒目；街头的抗议人群慢慢散去，有人边走边打开终端，预约下午的“初级体能强化”咨询；科研中心的基因库里，苏璃站在操作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全息屏幕上“∞-73”的能量图谱。彩虹色的光点规律地搏动着，与她的心跳保持着诡异的同步。
秦昭的意识体悬浮在她身旁，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内心的波澜。那个曾经只关心公式与数据的少女科学家，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蜕变。她的目光依然专注，却不再只有对科学纯粹性的执着，而是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沉重。
“博士，特区医疗站的通讯请求。”AI助手艾拉的电子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
全息投影亮起，外婆苍白而兴奋的面容出现在画面中。她坐在豪华的医疗舱中，身后的护士正在调整输液管的流速。
苏璃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了车祸，是外婆将她一手带大的。她跟外婆的感情也是最深。苏璃的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留下的遗产也不算丰厚。所以外婆虽然人在特区，但之前一直在社区的医疗站中，陡然看到如此豪华的医疗舱，苏璃也表现得很意外。
“璃璃，医疗站的人说你现在就要被列入基因工程研究专家库了。不愧是继承了你父母的优秀基因……”外婆满脸的笑容，精神奕奕地大声说道，“我也是沾你的光，不仅他们给我安排到特区最顶级的‘富人区’，还给我安排了终生免费医疗的特别待遇。说是为了奖励你这段时间给沃克基因做出的卓越贡献！我外孙女真棒！你永远是你外婆心目中最棒的！”
苏璃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没想到沃克基因的动作这么快，“外婆，我现在手头正好好有点事。您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先提前给我通电话。”现在木已成舟，苏璃只能如此轻声地说道。苏璃之所以如此快速的结束了这场对话，因为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外婆说这个事，她不想让外婆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更不想让外婆知道自己现在所面临的困境。
通讯结束后，实验室再次陷入寂静。苏璃打开个人终端，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沃克基因联络专员：“苏博士，埃德加·索恩先生的竞选团队希望您能出席周四的造势活动，作为沃克基因的科研代表支持《基因改造产业化法案》。作为回报，您母亲的医疗授权将立即生效，火星科研站的申请也将进入优先审批流程。”
附件的行程表上，埃德加·索恩的名字与马库斯·威廉姆斯、韦莱斯的名字并列。苏璃一直待在象牙塔中，对于除马库斯外的另外两个人并不怎么熟悉。恰好在这时，全息新闻自动跳转，一条新闻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将苏璃的目光吸引到屏幕上。
画面里，埃德加?索恩站在竞选台上，年轻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身后的巨幅屏幕播放着他与马库斯、韦莱斯握手的画面——马库斯的机械义体闪着冷光，韦莱斯的家族徽章与索恩的鹰隼徽章并排，下方配着标语：“新晋国三杰，重塑人类未来”。
与此同时，主持人正在介绍着：“埃德加?索恩，索恩议员作为晋国全年轻占据参议会前三十个席位的参议员之一，目前正有计划放弃其参议员身份，从而参与此次美国总统的竞选。今天，他将与沃克基因、铁城携手，推动‘新人类计划’，让每个晋国人都能拥有健康、长寿的未来。”
主持人说到这里，画面切换，索恩的声音透过全息屏传来，带着刻意煽动的激昂：“根据同样最年轻，以及最有希望成为基因工程最年轻的专家库专家——苏璃博士的近期研究证明，基因改造不是威胁，是人类对抗机器人、对抗衰老的希望！”
听到这里，苏璃猛地关掉新闻，指尖在操作台上划出一道浅痕。她想起图书馆里那本《人形兵器计划可行性报告》，扉页上威廉姆斯的批注：“政治是最不可控的变量”。原来历史真的在重演，只是主角换成了三个更年轻、更野心勃勃的人——埃德加?索恩需要马库斯的技术造势，马库斯需要索恩的政治资源扩张，韦莱斯需要他们的支持巩固铁城的世袭权力，而她苏璃，不过是这场同盟里，最不起眼却最关键的“科研道具”。这三个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正在缔结一个将改变晋国未来的同盟。
苏璃不禁想起三年前初入哈福大学时的自己，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公式和星空，相信科学能够超越政治与利益。如今她才明白，在晋国这个由资本和权力编织的象征秩序中，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下午，苏璃去了一趟福利院，了解了外婆具体的情况。特区与水门市相隔遥远，一个在晋国东部一个在晋国西部，福利院这边也不清楚她外婆的具体情况，只是能查到，她的外婆如今已不在原来的福利院，现在人在华都特区的富人区，享受着每日10万晋元的高级治疗。对于此苏璃毫无任何有效的解决办法。
回实验室的路上，苏璃特意绕道经过了索恩竞选总部。大楼外聚集着两拨人：一拨举着“支持基因改造，拥抱新未来”的标语，另一拨则沉默地举着失踪亲人的照片。两队人马泾渭分明，仿佛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那一刻，苏璃突然明白了马库斯的高明之处。他从不强迫人们接受他的秩序，而是用“健康”、“长寿”、“机会”这些诱人的口号，让每个人自愿走入他编织的网中。就连那些举牌抗议的人，其中不少也接受过沃克基因的基础改造——他们反对的不是基因改造本身，只是羡慕嫉妒于自己都无法享受的更高级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