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乱流深处,这片被称为“静滞沙洲”的漂流碎片,仿佛是狂暴时空海洋中一叶孤舟,在缓慢而无序地漂移。松软的荧光沙地散发着冰冷与死寂,四周是流淌的七彩空间乱流与凝固的时空奇观,构成一幅光怪陆离、令人心悸的景象。
张沿的混沌琉璃骨躯,在朔月之匙清辉的滋养下,勉强维持着稳定。但内里的伤势依旧沉重,魂力如同枯竭的池塘,缓慢地汲取着周遭混乱能量中那丝丝缕缕的温和部分。他步履蹒跚,踏在松软冰冷的沙地上,留下浅浅的足迹,又很快被无形的时空涟漪抚平。
银色光晕在视野中缓缓旋转,如同通往未知的门扉。它距离不近,在这片时间流速不定、空间扭曲的区域,距离感变得模糊。张沿每一步踏出,都可能感觉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时空的错乱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感知与神魂。若非朔月之匙的清辉护持,恐怕早已迷失在这片混乱的时空中。
“必须……尽快离开……”魂火传来阵阵虚弱与刺痛,催促着他前行。
沙洲并非平静。时空乱流的边缘,如同不断舔舐海岸的潮水,时而卷起扭曲的光影碎片,化作各种可怖的幻象——有狰狞巨兽的嘶吼,有古老战场的厮杀,有繁华盛景的崩塌……这些并非简单的幻术,而是真实时空的碎片投影,带着残留的意念与能量,一旦被卷入,轻则神魂受损,重则意识沉沦。
张沿紧守心神,太虚意境流转,如同定海神针,抵御着幻象的侵袭。他绕过一片“凝固的火焰”区域,那里的温度时高时低,靠近时能感到皮肤(骨躯)传来灼痛与冰寒交替的错觉。他避开一道不断开合、吞噬着光线的微型“时间裂隙”,其内传出令人心悸的岁月流逝感。
终于,在不知“走”了多久后,他来到了那银色光晕前。光晕直径约三丈,缓缓旋转,内部朦胧一片,看不清通向何处,但散发出的空间波动相对稳定,是这片乱流中罕见的、可能的“通道”。
是生路,还是死路?无法预知。
“别无选择。”张沿深吸一口气(魂火凝聚),不再犹豫,一步踏入光晕之中。
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仿佛穿越了无尽的光影隧道,又仿佛只是一瞬。当双脚重新踏实地面的感觉传来,张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里不再是破碎的乱流,而是一片相对完整的、充满古老与死寂气息的遗迹。他站在一条宽阔、残破、由某种暗银色金属铺就的古老甬道中。甬道两侧,是高耸入云、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巨型立柱,柱身铭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繁复星辰与日月图案,散发着沧桑的气息。头顶,是破碎的、仿佛被巨力撕裂的弧形穹顶,透过破碎处,能看到外面并非天空,而是不断翻滚、流淌的时空乱流,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将这片遗迹包裹、保护,也将其禁锢于此。
“这是一处……被时空乱流卷入、陷入停滞的上古遗迹?”张沿魂火微凝,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空气死寂,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只有无处不在的、淡淡的星辰能量残余,以及一股沉重、压抑、仿佛来自亘古的悲凉与肃杀之意。
甬道延伸向黑暗的深处,尽头隐没在阴影之中。地面散落着巨大的金属碎块、断裂的兵刃,以及一些早已风化、辨认不出原貌的残骸。一切都保持着毁灭瞬间的姿态,如同时间的琥珀。
“此地残留的气息……与星灵族、甚至与那古井的星辰之力,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驳杂……”他缓步前行,骸骨之躯踩在金属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甬道似乎无穷无尽,两侧的立柱与壁画不断重复,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时空错乱的诡异感,有时感觉走了很久,回头却发现只移动了数丈;有时一步踏出,周遭景象却飞速倒退,仿佛在逆流时光。
“时空在此地被扭曲、压缩、循环了……”张沿心中凛然。他尝试以神识探路,却发现神识在此地受到极大压制,且如同陷入泥沼,难以延伸。只能依靠双眼与对能量波动的感知。
突然,他脚步一顿,停在了一处壁画相对完整的立柱前。壁画的内容,让他魂火骤然一跳!
壁画分为数幅:
第一幅:无数身披星辰战甲、面容模糊的战士,手持光矛,与一些形态扭曲、散发着混乱与毁灭气息的黑暗生物(与天律殿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原始、暴虐)惨烈厮杀,背景是燃烧的星辰与破碎的大陆。
第二幅:一名手持权杖、头戴星冠、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站在一座宏伟的祭坛之上,无数战士向他跪拜,他将权杖指向苍穹,一道璀璨的星路从天而降。
第三幅:星路崩断,祭坛坍塌,无数战士在星路崩碎的余波中化为飞灰,手持权杖的身影似乎发出悲吼,身影也变得模糊。背景中,出现了冰冷的锁链与秩序符文的虚影。
第四幅:残存的战士退入一座巨大的、如同倒悬山峰的银色城池,城池被光罩笼罩,但光罩上布满裂痕,城外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生物与锁链虚影。
第五幅:壁画到此戛然而止,被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利爪划过的裂痕破坏。
“这是……上古星灵族与某种黑暗势力的战争?星路崩断,文明陨落?天律殿的锁链虚影……他们早在远古就存在了?”张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壁画传递的信息虽然模糊,但与他之前的猜测隐隐印证。星灵族的覆灭,与天律殿(或其前身)脱不了干系!这处遗迹,很可能是星灵族某个前哨站或避难所,在战争失败后被卷入时空乱流,留存至今。
“古井中的信物,星痕的目标,是否与这遗迹有关?甚至……与那未完成的星路有关?”他思绪飞转。若真如此,此地或许隐藏着离开此界,甚至通往星灵族故地的线索!
他压下心中激荡,继续深入。必须找到更多的线索,或许……能找到离开这片时空乱流的方法。
穿过漫长的甬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半坍塌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破损严重的祭坛,样式与壁画中有些相似,但规模小了很多。祭坛周围,散落着更多的残骸与破碎的星辰法器。
而在祭坛的基座一角,张沿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那里,斜插着一柄断裂的、通体暗银、布满裂痕、却依旧散发着不屈星辰之意的古朴战矛!战矛的样式,与壁画中星灵族战士所持,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战矛断裂处,沾染着一丝早已干涸、却依旧散发着微弱波动的暗金色血迹!那血迹的气息……与古井旁甲胄碎片上的血迹,同源!
是星痕的血!她来过这里!而且在这里经历过战斗!
张沿快步上前,仔细探查。战矛插入地面极深,周围有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焦黑的灼痕、深深的斩痕、以及……几滴同样干涸的、带着冰冷秩序气息的灰白色血液!是天律殿的人!他们也追到了这里!而且,与星痕在此发生了战斗!
“星痕……她果然逃到了这里……但伤势更重了……”张沿魂火沉凝。从血迹的新鲜程度(在时空扭曲之地难以精确判断,但相对感觉)看,战斗发生的时间,似乎比古井之战更晚一些?难道她是从古井逃出后,又来到了这里?还是此地有别的入口?
他目光扫过广场,在祭坛的另一侧,发现了一道被暴力轰开的、通向地下的漆黑甬道入口。入口处残留着强烈的能量波动,有星辰之力,也有秩序锁链的气息。战斗的痕迹,一直延伸向甬道深处。
“她下去了?天律殿的人也追下去了?”张沿没有犹豫,握紧朔月之匙,骨躯微光流转,小心翼翼地步入了漆黑甬道。
甬道倾斜向下,深不见底,空气中弥漫着陈旧、腐朽、以及一种奇异的能量辐射的气息。两侧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残破的照明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越往下,那股悲凉、肃杀的气息越浓,仿佛走进了历史的坟墓。
下行约莫千丈,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被暗蓝色光芒笼罩的地下空间。
空间中央,是一座更加宏伟、但也破损得更加严重的金字塔形祭坛。祭坛顶端,悬浮着一颗人头大小、通体布满裂纹、光芒黯淡、却依旧缓缓旋转的暗蓝色晶体。晶体散发出一种稳定空间、隔绝乱流的微弱力场,正是这片遗迹能在时空乱流中保持相对完整的根源!
而在祭坛下方,靠近入口处的地面上——
张沿的魂火,骤然停止了跳动。
一具残缺不全、几乎化为焦炭的灰袍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尸体手中,还紧握着一柄断裂的秩序锁链。从其残留的气息判断,这是一名金丹后期的天律殿巡狩卫!他死了,死状极惨,仿佛被某种狂暴的星辰之力从内部引爆!
而在尸体的不远处,祭坛的阶梯上,洒落着更多的、新鲜的暗金色血迹,一路蜿蜒,指向祭坛顶端!
星痕的血!她登上了祭坛!而且,击杀了一名追兵!
张沿强压心中的悸动,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空间。除了这具尸体和血迹,再无其他战斗痕迹,也没有星痕或其他天律殿人员的踪影。祭坛顶端,那颗暗蓝色晶体静静旋转,下方似乎有一个小型的、符文黯淡的传送阵基座。
“她启动了传送阵?还是……”张沿快步走上祭坛,仔细检查。传送阵基座上的符文早已损坏大半,能量核心也早已枯竭,绝无可能启动。血迹在传送阵边缘消失,并未踏上阵台。
那她去了哪里?
张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祭坛中央,那颗暗蓝色晶体上。晶体虽然布满裂痕,但内部似乎封印着什么东西,隐隐有微弱的能量波动透出。他尝试以神识探查,神识却被晶体柔和而坚定地弹开了。
“这晶体……是此地的核心,也是稳定这片时空碎片的关键。星痕的血迹指向这里,难道……”他心中一动,取出那几片沾染星痕血迹的甲胄碎片,小心翼翼地靠近晶体。
当碎片距离晶体不到三尺时,异变陡生!
嗡——!
暗蓝色晶体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那些干涸的暗金色血迹,仿佛受到了召唤,竟然从甲胄碎片上剥离出来,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粒,融入了晶体表面的裂痕之中!
咔嚓、咔嚓……
晶体表面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少许!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星辰魂念波动,从晶体内部传出,径直没入张沿的识海!
“后来者……若你持我之血而来……必是我族希望……或与我有关之人……”
是星痕的声音!虚弱、疲惫,却带着不屈的意志!
“此乃‘镇空星核’……上古‘星移大阵’残存核心……借我血脉与最后星力……可短暂激发……指向……‘归墟之眼’深处……真正的‘星门’……”
“天律走狗……追杀不止……我伤重难支……以残躯、燃星魂……激发星核之力……将他们……放逐于……时空乱流深处……然……星核亦将崩解……此地……不久矣……”
“若你……有意……循星核最后指引……或可……觅得一线生机……真相……在彼方……”
“保重……”
魂念到此,戛然而止。
张沿魂火剧烈摇曳,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星痕并未完全陨落,而是以最后的力量,激发了这“镇空星核”,将追兵放逐,但自身也油尽灯枯,生死未卜!而她留下的信息指出,这星核残片,竟能指向“归墟之眼”深处真正的“星门”!那很可能就是离开此界,或通往星灵族遗迹的关键!
“星痕……”他默念这个名字,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位故人,为了族群,为了希望,战至最后一刻。
就在这时——
嗡!!!
整座遗迹,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穹顶的裂痕扩大,碎石簌簌落下!四周的时空乱流屏障,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扭曲!暗蓝色晶体(镇空星核)的光芒急速闪烁,裂痕再次蔓延,显然,星痕最后激发的力量即将耗尽,这片时空碎片,要崩塌了!
“必须立刻离开!”张沿脸色(魂火)剧变!一旦碎片崩塌,卷入外部时空乱流,十死无生!
他目光急速扫过那颗即将崩碎的镇空星核。星痕的魂念说,星核可指引方向!或许……
他毫不犹豫,骨掌猛地按在星核之上,将残存的所有魂力与星辰之力,疯狂注入其中!
“指引我!出路!”
嗡——!
星核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一道细微却凝实的暗蓝色星光,如同指南针般,射向了祭坛后方、墙壁上一处看似普通、却在此刻微微泛起空间涟漪的破损壁画!
那里,是生路!
轰隆——!!!
遗迹崩塌加速!整个空间开始扭曲、撕裂!
张沿再无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那处壁画!在身体接触壁画涟漪的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颗迅速黯淡、碎裂的镇空星核,以及这片即将湮灭的古老遗迹。
星痕,若你还活着,我必寻你。若你已逝,此仇,必报!
光影一闪,他的身影没入壁画涟漪,消失不见。
身后,巨大的轰鸣与空间的哀鸣,彻底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