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咽着卷过血腥的战场,将焦糊味和浓重的铁锈般的气息吹散。残破的旗帜耷拉在枯枝上,失去主人的战马徘徊哀鸣,与伤兵压抑的呻吟交织成一曲胜利后苍凉的挽歌。
张龙拄着战斧,站在兀术的尸体旁,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和敌人的血污在他脸上凝结成深色的硬壳。他环视四周,看着战士们默默收敛同袍遗体、救助伤员,看着那缴获的数十匹无主战马,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和疲惫。
这一仗,赢得太惨。他带来的二百弟兄,如今能站着的已不足一百五十人,几乎人人带伤。阵亡者中,有不少是跟着他从邺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兄弟。
“队正…”副手一瘸一拐地走来,声音沙哑,“伤亡清点完了。缴获的战马七十三匹,完好兵甲超过百套,其余破损的正在收集。匈奴人溃散时丢弃的粮袋也不少,够我们支撑些时日。”
张龙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把阵亡弟兄的遗体…尽量找全,带回峪里,不能让他们埋骨在这荒山野岭。受伤的弟兄,立刻进行包扎,重伤员用缴获的马匹驮运。”
这时,林婉儿带着几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她清丽的脸上也沾着些许烟尘,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北面十里内已无成建制胡骑,但零星溃兵不少。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撤离。”
张龙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悲恸,恢复了指挥官的决断:“你说得对。传令!一刻钟内打扫完战场,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毁!尤其是那些匈奴人的弩炮残骸,一件不留!然后立刻向黑风隘口方向转移!老子可不想半夜再被狼崽子摸上来!”
命令下达,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强忍着悲痛和伤痛,迅速行动起来。他们仔细地搜寻着每一具同袍的遗体,小心地抬起。对于匈奴人的尸体,则粗暴地搜刮走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后,堆叠起来,泼上缴获的火油,点燃冲天的火焰,既是消毒,也是警告。
当启活营的队伍拖着疲惫却坚定的步伐,押送着缴获的战马和物资,护送着伤员和阵亡者的遗体,缓缓向南撤退时,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焦黑和狼藉,以及那冲霄的烟柱,如同一个巨大的墓碑,宣告着狼部落此次复仇行动的彻底失败。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数十里外、黑狼部落主营地的一座巨大牛皮帐篷内。
部落首领兀鲁斯(兀术的兄长)正焦躁地踱步。他派出弟弟率领精锐前去报复那支胆大包天的汉人军队,并抢夺回被掠走的牲畜,按理说早该有消息传回。
一名亲卫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首领!不好了!兀术大人他…他的队伍败了!几乎全军覆没!兀术大人…战死了!”
“什么?!”兀鲁斯如遭雷击,猛地抓住亲卫的衣领,目眦欲裂,“不可能!兀术带了二百多精锐骑手!对付一群汉人步兵,怎么可能败?!”
“是…是真的…”亲卫吓得语无伦次,“逃回来的溃兵说…汉人占据了石坡死战…后来又有援军从侧面放火射冷箭…兀术大人被一个使巨斧的汉将杀了…队伍就垮了…”
兀鲁斯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狼皮褥子上,双眼失神,喃喃道:“巨斧…又是他们…启活营!”他猛地一拳砸在矮几上,酒碗蹦跳着摔碎在地,“两次!两次折损我数百勇士!连我的兄弟都…”
帐内其他部落头人也都面露惊惧和愤怒,一时间鸦雀无声。先前败退还能说是轻敌中了埋伏,这次正面野战竟也遭此惨败,那个突然崛起的汉人势力,其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
“首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名老成持重的头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兀鲁斯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部落接连损失精锐,实力大损,周围还有其他胡部虎视眈眈,短期内已无力再组织大规模报复。
他喘着粗气,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传令!收缩营地,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去招惹东面的汉人!还有…派人去…联系西边的白羊部落和南边的黑水部,就说…有肥羊,但扎手,问他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分食!”
他打不过,便想到了祸水东引,联合其他部落。仇恨的种子已然深种,只是需要时间蛰伏和酝酿。
几天后,张龙部和林婉儿部终于安全撤回启明峪。
当队伍带着累累伤痕、阵亡者的遗体和大量的战利品出现在峪口时,留守的军民们心情复杂。既有胜利带来的振奋,更有对牺牲者的哀悼。
熊启亲自迎出,他看着那些阵亡将士的遗体被郑重抬入,看着满身血污、疲惫却眼神坚毅的生还者,看着那些缴获的、象征着机动力飞跃的战马,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深一揖。
“阵亡将士,厚葬!立碑刻名,其家眷由营中奉养,子女优先入学!” “所有参战将士,记大功!赏双份!” “受伤弟兄,全力救治!”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抚平了战士们心中的创伤和疲惫。
随后,他走到张龙和林婉儿面前,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辛苦了!这一仗,打出了我启活营的威风,也打出了未来的骑射根基!”他看向那些不安刨着蹄子的战马,眼中闪烁着光芒。
惨胜的余烬尚未冷却,新的希望已然在战火中孕育。启活营用鲜血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在这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也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骑兵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