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续下了三四日,终于在某个午后渐渐停歇。
乌云散开,露出一角苍白的天光,空气却愈发清冷潮湿。
宫墙角落的青苔,吸饱了水分,绿得有些刺眼。
就在这雨停后不久,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悄然传开——贤妃叶知秋宫中,似乎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起初,只是琼华殿的几个小宫女太监在私下窃窃私语,神色惊惶,说是夜里常听到异响,或是看到不明黑影。
紧接着,便有流言隐隐指向,说是有人借贤妃之名,行那诅咒魇镇之事,对象直指颐养天年的太后娘娘!
这流言起初只是暗涌,却不知被谁巧妙地煽风点火,很快便传得有些面目全非。
有鼻子有眼地说在贤妃宫苑的某个角落,发现了写着太后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布偶!
消息传到贤妃叶知秋耳中时,她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古画,闻言,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瞬间污了即将完成的画作。
她素来清冷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怒与苍白。
“查!给本宫彻查!”
她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但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诅咒太后?这是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罪名!无论真假,一旦沾上,便是灭顶之灾!
她立刻下令封锁琼华殿,由自己的心腹含章亲自带着人,一寸一寸地仔细搜查,尤其是那些偏僻的、人迹罕至的角落。
与此同时,德妃赵氏在延禧宫中,听着心腹宫女禀报外面愈演愈烈的流言,以及贤妃宫中鸡飞狗跳的动静,艳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快意而阴狠的笑容。
柔美人那个蠢货传来的消息,果然有用!
她早就看叶知秋那副清高自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顺眼了!
若能借此机会扳倒她,不仅能除掉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还能在皇后表姐面前立上一功!
她甚至已经想好,等贤妃被坐实了罪名,她该如何“仗义执言”,如何“大义灭亲”!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远远超出了德妃的预料。
就在琼华殿人心惶惶搜查了整整一天,几乎一无所获,贤妃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时,含章却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废弃已久的花盆底座的夹层里,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料粗糙的布偶!
那布偶身上,赫然穿着用太后常服边角料改制的小衣,胸口的位置,密密麻麻地插着细如牛毛的银针!
背后,一张泛黄的纸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太后的生辰八字!
“娘娘!”
含章捧着那布偶,脸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贤妃看着那狰狞的布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凉。
她瞬间明白,这不是意外,这是彻头彻尾的陷害!
而且,布局之人,对她宫中的情况极为了解,才能将东西埋得如此隐秘!
是谁?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几乎是本能地,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近日里与她因皇长子教养问题略有龃龉、且拥有足够动机和能力的——德妃赵氏!只有她,才会用如此阴毒直接的手段!
那流言,只怕也是她放出来的,就是为了引导众人怀疑自己!
“好……好一个德妃!”
贤妃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燃着熊熊怒火。
她迅速冷静下来,知道此刻绝不能慌。
她立刻下令:“将所有接触过这个花盆的人,都给本宫控制起来!尤其是……尤其是前几日,延禧宫那边借口送花样过来,曾在咱们宫苑外围逗留过的那个小太监!”
她要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德妃是如何陷害妃嫔,其心可诛!
就在琼华殿与延禧宫暗流汹涌、互相攀咬之际,流云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沈昭昭正悠闲地坐在窗下,看着蕊珠和云卷整理新送来的春衫料子。
春桃依旧如常地做着洒扫的活计,只是眼神比往日更加闪烁不定。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钱公公有些惊慌的声音:“小主!小主!不好了,德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公公带着人过来,说……说要拿春桃去问话!”
春桃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看向沈昭昭。
沈昭昭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些许惶恐:“拿春桃?所为何事?”
钱公公擦着额角的冷汗:“奴才也不知具体,只隐约听说,似乎与贤妃娘娘宫里那桩……那桩晦气事有关,德妃娘娘那边查到了什么线索,指向了春桃……”
沈昭昭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德妃见事情可能败露,急于找个替罪羊来撇清自己。
而春桃这个眼线,此刻便成了最佳的弃子。
她看向春桃,眼中带着“不解”和“担忧”:“春桃,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会牵扯到贤妃娘娘宫中的事情里去?”
春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小主!小主明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是清白的!”
她此刻才恍然惊觉,自己传递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可能早已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而自己,成了双方博弈中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
沈昭昭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维护”:“钱公公,你去回话,春桃是我宫里的人,若真有什么嫌疑,也该由皇后娘娘定夺,岂是德妃娘娘说拿人就拿人的?先将人看管在咱们殿后的耳房里,待我禀明了皇后娘娘再说。”
她这话,既全了主仆之情,又将矛盾引向了更高位的皇后,符合她一贯“胆小怕事”、“循规蹈矩”的人设。
钱公公应声而去。
春桃被人带下去时,回头绝望地看了沈昭昭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哀求,或许还有一丝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小主看穿并利用了的悔恨。
殿内恢复了安静。
蕊珠和云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与对自家小主的敬佩。
沈昭昭重新拿起那本诗集,指尖轻轻拂过书页。
窗外,一缕惨淡的阳光终于冲破云层,照射在湿漉漉的庭院里,却驱不散这宫墙之内弥漫的血腥与阴谋的气息。
贤妃与德妃狗咬狗,一嘴毛。
德妃虽急于撇清,但贤妃的反击绝非易与之辈,两人此番交锋,无论胜负,必然两败俱伤,势力受损。
而那个不听话的眼线春桃,也借着德妃的手,被顺利清理。
一石二鸟。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茶水苦涩,却让她异常清醒。
这后宫的第一场主动出击,她赢得干净利落。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