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便从西北角翻涌而来,沉沉地压住了永熙城。
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噼里啪啦地敲在沈府流霞院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雾,很快便在庭院中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
凌风便是在这骤雨初降时踏入流霞院书房的。
他今日休沐,穿着一身靛蓝色云纹常服,发梢和肩头已被突如其来的雨丝打湿,带着一身微凉的潮气。
“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拂了拂衣襟上的水珠,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目光却落在迎上前来的沈昭昭身上,柔和了下来。
沈昭昭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绫裙,外罩浅青比甲,正临窗习字。
见凌风冒雨而来,她放下笔,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与关切:“少将军快请进。蕊珠,去沏壶热茶来。”
窗外雨声渐沥,书房内却因多了个人而显得暖意融融。
凌风此番前来,是为解答沈昭昭前几日提出的几个关于城防工事的疑问。
他带来了几张自己绘制的简易图纸,两人便又在书案前并肩研讨起来。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密集的雨帘模糊了窗外的景致,只余下一片朦胧的灰绿。
书房内烛火早早点亮,晕黄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他们讨论的动作微微晃动。
时间在专注的交谈中流逝。
待到凌风将几处关键讲解清楚,窗外的天色已因浓密的乌云和持续的暴雨而昏暗如同入夜。
凌风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微微蹙眉:“雨势如此之大,看来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
沈昭昭也望向窗外,雨声哗然,庭院中的花草在风雨中摇曳。
她沉吟片刻,转身对侍立在旁的云卷温声道:“云卷,去将我那把青竹油纸伞取来。”
云卷应声而去,很快便取来一把做工精致的油纸伞。
伞骨是上好的青竹,伞面是韧厚的桑皮纸,刷了桐油,绘着疏淡的墨竹,显得清雅非常。
沈昭昭从云卷手中接过伞,并未直接递给凌风,而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凌风面前,亲自将伞递向他。
“雨势甚急,少将军莫要淋湿了。”
她声音轻柔,在哗哗雨声中格外清晰。
凌风看着她亲自递来的伞,心中微动,伸手去接:“有劳小姐费心。”
就在他手指即将握住伞柄的刹那,沈昭昭递出伞的手似乎微微向前送了一下,那温润纤细的指尖,不偏不倚,轻轻覆在了凌风握住伞柄的手背上。
女子的指尖微凉,带着玉石般的滑腻触感,与他因习武而略带薄茧、温热干燥的手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触碰极其短暂,一瞬即逝,仿佛只是交接物品时无意的碰触。
但凌风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片刻的温凉与柔软,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抬眸,对上沈昭昭的视线。
她似乎并未在意方才那瞬间的触碰,眸光清亮,映着窗外迷蒙的雨幕,仿佛蕴着一层氤氲的水汽。
她看着他,唇角含着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笑意,轻声道:“这伞……将军下次来时,再还我不迟。”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这初夏的雨丝,绵绵密密地渗入心田。
下次来时……再还我不迟……这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巧妙地预设了下一次的相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许可。
凌风握着尚残留着她指尖微凉触感的伞柄,看着她被烛光映照得分外柔和的眉眼,听着窗外为她话语做注脚的连绵雨声,心头那股异样的悸动再次涌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微微发烫。
“好。”
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
“多谢小姐,下次……凌某定当完璧归赵。”
沈昭昭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送他到书房门口。
凌风撑开那把青竹油纸伞,步入滂沱大雨之中。
伞面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却隔绝不了身后那道一直注视着他的、温柔的目光。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站在廊下,目送他离去的模样。
直到走出沈府大门,坐上等候在门房的马车,凌风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车厢内光线昏暗,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把绘着墨竹的伞,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伞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梅香,和她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
下次来时……再还我不迟……
他反复回味着这句话,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这雨,似乎也不那么恼人了。
而流霞院书房内,沈昭昭依旧站在廊下,望着凌风离去的方向,雨幕重重,早已不见人影。
蕊珠拿着一件薄披风过来,为她披上:“小姐,廊下风大,仔细着凉。”
沈昭昭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方才那抹温柔的浅笑早已消失无踪,眸中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冷意。
“一把伞而已。”
她淡淡开口,转身走回书房,
“若能换来通往将军府藏书阁的钥匙,便是值得。”
雨,依旧在下,冲刷着庭院中的青石板,也冲刷着这繁华帝都之下的暗流涌动。
一把普通的油纸伞,成了一件信物,牵连起两颗各怀心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