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后，窗外微光投射在凌乱的大床上，林云深已经穿戴整齐。
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仍在沉睡的李言淳。
李言淳的睡颜带着事后的疲惫，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即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裸露在外的肩颈上，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痕迹。
林云深的心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密密麻麻地疼。
他伸出手，想要最后触碰一下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收回了手。
不能再留恋了。
他拿出手机，动作迅速地编辑了一封邮件。
收件人，李氏集团人事部；主题，辞职信。
内容简洁到近乎冷漠——“本人林云深，因个人原因，即日起辞去总裁秘书一职，感谢公司多年培养。相关工作交接资料已加密发送至总裁办公共邮箱。”
点击发送。
然后，他取出手机卡，毫不犹豫地掰成两半，扔进了房间的垃圾桶。
他从随身行李中拿出一个全新的、未经注册的手机和一张临时的预付费电话卡装上。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李言淳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烙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他拉起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没有选择飞机，那样太容易被追踪。他去了中央火车站，买了一张即将开往布鲁塞尔的国际列车票。
他需要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消失在欧洲错综复杂的铁路网中。
坐在飞驰的火车上，窗外是荷兰典型的平坦田园风光，但他无心欣赏。
名校毕业，拥有顶尖的视野、知识和资源，他原本可以有无数种辉煌的人生选择。
却因为六年前，哈佛商学院那场备受瞩目的公开讲座上，作为特邀嘉宾的李言淳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地剖析着全球经济的脉络。
彼时，刚刚以优异成绩毕业、手握数个顶尖投行offer的林云深，坐在台下，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讲台上那个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以及他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掌控一切的气场。
一见钟情，俗不可耐的开场。却真实地、不可抗拒地击中了林云深。
于是，他放弃了那些金光闪闪的前途，近乎偏执地、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和智慧，挤掉了无数竞争者，成为了李言淳的秘书。
六年的朝夕相处，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的心思，事无巨细地打理着他的一切。
他记得李言淳喝咖啡只加一点点奶，从不放糖；记得他在极度疲惫时会无意识地按压眉心；
记得他所有商业对手的喜好与弱点；也记得他偶尔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对着窗外璀璨夜景流露出的、一丝不为人知的孤寂。
林云深像一个最顶级的影子，将李言淳的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将他的喜好、习惯、甚至情绪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精准地预判李言淳的每一个需求，在他开口之前，就将所需的文件、数据、甚至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放在他的手边。
李言淳曾不止一次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表示，林云深是他用过“最得心应手”的秘书。
这句话，曾让林云深窃喜，也最终让他绝望。因为“得心应手”，意味着他是一件完美的工具，而非一个可以平等凝视的人。
李言淳的世界里，有家族责任，有商业版图，有需要应酬的各方势力，甚至可能有一些暧昧不明的对象，却唯独没有给“林云深”这个人，留下任何属于情感的位置。
那份最初炽热的心动，在长达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近距离凝视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发酵成一种更深沉、更无望的爱恋。
它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了他的整个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他窒息。
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维持着专业、冷静、滴水不漏的表象，才能将每一次因李言淳无意间的靠近而加速的心跳，每一次因他与其他人的亲近而泛起的酸涩，都死死摁在心底最深处。
直到几个月前，那个失控的夜晚。
那次至关重要的并购案庆功宴后，李言淳喝多了。
林云深将他送回酒店套房。
当他费力地将那个高大的男人安置在沙发上，准备起身去倒水时，李言淳却因为醉意和疲惫，身体一歪，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带着浓郁的酒气和属于李言淳特有的、清冽的男性气息。
那一刻，林云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崩断了。
他低下头，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又像一个卑劣的窃贼，极快、极轻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李言淳的额头上。
触感微凉，却在他的唇上点燃了燎原之火。也就在那一瞬间，李言淳似乎有所察觉，眉头微蹙了一下。
林云深像被电击般猛地弹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淹没了他。
李言淳没有醒来，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更深地陷入沙发。
但林云深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偷来的吻，像一枚烧红的烙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
从那天起，他再也无法坦然面对李言淳的目光。他害怕那双锐利的眼睛，会洞穿他所有不堪的秘密。
离开的念头，在那个夜晚之后，疯狂滋长。
他太了解李言淳了。
了解他的掌控欲，了解他对于“属于”自己的人或物，那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这份龌龊的心思，结局会怎样？林云深不敢想象。
他并不惧怕李言淳的怒火，他只怕从那双眼眸中看到厌恶与鄙夷。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他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消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像一阵风掠过原野。
他利用这六年积累的人脉、资源和对于如何规避追踪的知识，精心策划了这一切。
他选择了李言淳商务行程中一个相对不那么重要的间隙，选择了这座他们曾经一起来过、但并非核心据点的城市，作为终结。
火车匀速前行，窗外异国的风景不断后退。
林云深知道，他正在将自己的过去，连同那份无望的爱恋，一同遗弃在身后。
他成功了。
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快乐，只有心脏被掏空后的、巨大的空洞和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