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的光影在李言之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那句“没有。你送我。”清晰而坚定地落下，砸碎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虚伪的距离。
他坦然地迎视着赵云笙略带错愕的目光，脸颊上的热意尚未完全褪去，却已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
赵云笙看着他，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李言之话语里的重量，那不是简单的请求，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宣告。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李言之过于直白的目光，视线扫过那辆安静的白色飞行家，又落回李言之身上，最终低低应了一声：“……好。”
他掏出车钥匙，解锁了自己的黑色领航员。沉重的车门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云笙侧身，示意李言之先上。
李言之没有客气，径直走向副驾驶座。拉开车门的动作带着一丝僵硬，仿佛在对抗身体里积累的疲惫。
他坐进去，系好安全带，身体微微陷进宽大的座椅里，头轻轻靠在头枕上，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赵云笙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内瞬间被低沉的引擎声填满，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暖风系统启动，徐徐送出暖意，试图驱散冬夜的凛冽，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寒意。
“目的地是？”赵云笙打开导航仪，屏幕的蓝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你直接回家就行。”李言之的声音从紧闭的唇间溢出，毫不动摇，带着一种疲惫的固执。
赵云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半晌。最终，他还是妥协地应道：“行。”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赵云笙专注地看着前方闪烁的尾灯，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清晰的青白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无声的存在感，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复杂情绪的气场，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又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再次触碰到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
李言之一直闭着眼，呼吸清浅而均匀，像是睡着了。
但赵云笙知道他没有。那过于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车内只有导航仪发出的微弱电子音和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良久，李言之闭着眼，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却又清晰地钻进赵云笙的耳朵：
“云山秘境……李氏主导。林泽安是项目前期负责人之一。”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他跟你……有什么瓜葛？”
赵云笙的心脏猛地一跳！方向盘上的手瞬间收得更紧。
他几乎是立刻侧过头，飞快地、带着一丝惊疑瞥了李言之一眼。
对方依旧维持着闭目的姿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没什么关系……” 赵云笙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前方的路面上，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稳无波，“大学时……发生过一次意外。仅此而已。”
“什么样的意外？” 李言之的声音依旧很轻，但那冰冷的疏离感却如同实质的寒气弥漫开来，他停顿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幽潭般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映着窗外飞速流动的的光影，深不见底，“他看你的目光……像是要把你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
他的目光转向赵云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跟他比起来，我对你……更好吧？！”
赵云笙专注于驾驶，目视前方，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当然。就算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你跟他……本质上也截然不同。不必跟他比。”
闻言李言之不再言语，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
街灯的光影在他俊美却线条冷硬的侧脸上快速掠过，明明灭灭。
“要听音乐吗？” 赵云笙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开口问道。
李言之：“好。”
赵云笙伸手打开车载音箱。瞬间，充满磁性与沧桑感的男声流淌出来，是张学友演唱会的Live版本，《只想一生跟你走》。
＞ “共你有过最美的邂逅
＞ 共你有过一些风雨忧愁……”
赵云笙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歌词，随口问道：“粤语……能听懂吗？”
李言之转过头，目光落在中央显示屏滚动的字幕上，声音平淡：“听不懂。”
屏幕上，歌词清晰地跳动着：
＞ “共你醉过痛过的最后
＞ 但我发觉想你不能没有……”
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气氛，如同看不见的丝线，瞬间在车厢内无声地缠绕、收紧。
高级车载香薰散发的清冷木质调，与这缠绵悱恻、字字泣血的情歌碰撞在一起，带来一阵强烈到令人心悸的异样感，仿佛连心跳的节奏都被打乱。
＞ “在你每次抱怨的眼眸
＞ 像我永远不懂给你温柔
＞ 别再诉说我俩早已分手
＞ 像你教我伤心依然未够
＞ …………”
见李言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歌词，仿佛被那字句钉住，赵云笙心头莫名一紧，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别看了。”
李言之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不看……听不懂。”
赵云笙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是让你……别对号入座。”
“哦！” 李言之轻轻应了一声，像是终于被点醒，又像是彻底放弃。他迅速移开视线，重新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被窗外某个点吸引了注意力，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在这停车吧。”
“还没到家。”赵云笙看了一眼导航，确认道。
李言之：“这里就可以了。”
赵云笙依言打灯，将庞大的领航员稳稳地靠向路边停下。李言之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就在准备下车时，他顿住脚步，侧过身对驾驶座的赵云笙说：“你等我一下。”
“嗯。”赵云笙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走向一旁的商店街。
不过几分钟，李言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车旁。他轻轻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玻璃。赵云笙按下车窗，夜风带着寒意灌入。
李言之将手里提着的、印着药房Logo的塑料袋递了进来。袋子里装着几盒不同包装的药。
“给你买了药，”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嗓子不舒服的话，你看说明书用。各种都买了一些，有含片，有冲剂。”
赵云笙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言之冰凉的手指。
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让他想反手抓住那只手，将它拉进车里。
但他只是稳稳地接过了袋子，喉头发紧：“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李言之退后一步，眼神示意了一下后方，“我司机在后面跟着。”
果然，那辆熟悉的白色飞行家正静静地停在几米外。
赵云笙看着那辆车，又看看手中的药袋，心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言，最终只是点点头：“注意安全。”
“明天几点走？”李言之又问，仿佛刚才的告别只是暂停。
赵云笙：“十点左右吧。”
“一定要开车回去吗？”李言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脸上隐隐透出担忧，“长途……”
“我也考虑过公共交通，”赵云笙解释道，“但回去待的时间预计比较长，老家那边交通不太方便，有车会自由些。”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用担心，我中途会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不会疲劳驾驶。”
“嗯，”李言之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但语气里的关切并未减少，“有事……给我打电话。”
“再见。”李言之不再多言。
“再见。”赵云笙回应道。
李言之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向后方的飞行家。
他刚拉开车门坐进去，几乎在同一秒，白色飞行家的引擎便低沉地启动，车灯亮起。
它流畅地从后方驶出，迅速越过停靠在路边的黑色领航员，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离弦之箭，极速地融入了前方的夜色洪流，转瞬消失不见。
赵云笙独自坐在驾驶座上，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药袋。药盒冰冷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来，却仿佛带着李言之指尖残留的温度。
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与悸动交织的异样情绪，如同沸腾的熔岩，在他胸腔里剧烈地翻涌、冲撞。
李言之……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摸索着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眉宇间深刻的疲惫与迷茫。
就在这时，搁在扶手箱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刺破了车内的昏暗。
以为是李言之去而复返的信息，赵云笙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抓起手机。
然而，屏幕上跳出的信息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 赵总，私人聚会结束了？
赵云笙盯着那行字，眼中瞬间结满寒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盘旋，仿佛要压下那股翻腾的怒意。
他将烟叼在嘴角，烟雾缭绕中，手指带着压抑的力道，在冰冷的屏幕上重重输入：
＞ 林泽安，我相信你走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如今功成名就，眼界理应同样开阔。这件事若闹到李总那里，你我的脸面都不会好看。我赵云笙一路走来，荆棘塞途，单枪匹马也闯过来了。你若一再相逼，我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忠言逆耳，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自毁前程。
信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车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机屏幕终于再次亮起。这次，林泽安正式回应了：
＞ 赵云笙，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赵云笙掐灭烟蒂，指尖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重重敲下几个冰冷的字：
＞ 感谢厚爱，抱歉。
发送。然后，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副驾驶座上。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目光投向车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寂静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