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雪绒花变成了稀疏的雪粒,落在他的肩头、发梢,带来刺骨的凉意。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眩晕感。
叶义康最后那胜利者般的淡漠笑意,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明智的选择”……“足够宽容”……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撕扯着他仅剩的自尊。
卖掉盛世。 离开江市。 斩断与叶靖川最后一丝可能。 还要确保不牵连那个……他甚至不敢去多想名字的人。
这条路,黑得看不到一丝光。但他没有退路。
叶义康的警告绝非虚言,那只掌控一切的巨手,足以轻易碾碎他,以及他身边所有在意的人和事。
盛世不仅是他的心血,更是那么多跟着他拼杀出来的兄弟们的饭碗。
他不能让它跟着自己一起陪葬,他必须为它,也为他们,找到一条生路——哪怕这生路,意味着他要亲手阉割自己的梦想。
他颤抖着手,又点燃了一支烟。尼古丁吸入肺腑,带来的不是平静,而是更深的苦涩。
他拿出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那条已发送给李言淳的信息,收到了回复:
「那就好。」
每一个平淡的字,都像是在亲手埋葬着什么。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将李氏,尤其是李言之,拖入他与叶家这滩浑水,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以最决绝的方式,推开所有可能靠近的温暖,独自走入这场暴风雪。
雪,渐渐大了起来。
赵云笙掐灭烟蒂,挺直了几乎被压垮的脊背。
脸上所有脆弱、痛苦、不甘的情绪被强行剥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像一头受伤却仍不肯倒下的野兽发出的呜咽。
他没有回家,那个空旷冰冷的公寓此刻只会加剧他的孤独。
他直接驱车回了盛世。
已是深夜,写字楼大半灯火已熄,唯有盛世所在的楼层,还有几盏灯孤零零地亮着——是还在加班赶项目的团队。
他走进办公室,没有惊动任何人。
经过项目组区域时,他看到几个年轻员工正挤在一台电脑前激烈讨论着图纸,手边是凉透的咖啡和吃了一半的盒饭。
有人抬头看到他,惊讶地想打招呼,他却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世界瞬间安静得可怕。
他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桌面上,那个标记着“出售评估”的加密文件夹,像一个黑色的墓碑,静静矗立。
他点开它。
里面是他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一切:公司所有资质证明、历年财务报表、资产评估报告、正在进行和即将投标的项目详情、核心专利技术清单、甚至……每一位员工的详细档案和能力评估报告。
详尽,冷酷,清晰。 像是在解剖一具曾经充满生命力的躯体,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血管都分门别类,标好价格,等待出售。
他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和数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
这些都是他一手搭建起来的,浸透了他和团队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血。
如今,却要由他亲手为它们寻找买家,估价出售。
他找到星辉地产钟长安的私人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带着慵懒的音乐声和模糊的谈笑,与盛世办公室里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喂?赵总?这么晚,难得啊。”钟长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戒备。
“钟总,抱歉打扰。”赵云笙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开门见山,“有关盛世和星辉地产的发展前景,我想我们可以再谈谈。我这边,准备好了一份更详细的评估报告,或许能帮助您更全面地评估其价值。”
电话那头的钟长安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
老练如他,自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赵云笙之前虽然接触过,但态度远没有如此……急切和彻底。
“哦?”钟长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赵总这是?”
“商业合作,互利共赢而已。”赵云笙避重就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星辉若能拥有自己的设计院,对长远发展利大于弊。虽然……您可能觉得失去核心创始团队的盛世会贬值。”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冷静:“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确保平稳过渡,并留下完整的核心技术架构和经过验证的工作流程。这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而且,价格……我们可以谈。”
钟长安在那头轻笑了一声,带着商人的精明:“赵总,说实话,我确实对盛世的技术底子和项目经验感兴趣。但你也知道,建筑设计这行,灵魂是人。你赵云笙这个名字,就值一半价钱。你走了,剩下的……我得重新估量。”
“我明白。”赵云笙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沉寂,“所以,我会给出一个让您无法拒绝的价格,和一份能最大限度保障星辉利益的过渡方案。我只希望……它能得到一个好的归宿,我的人……能继续有饭吃。”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钟长安再次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好吧。你把资料发我看看。不过赵总,别抱太高期望。市场……很现实。”
“我知道。谢谢钟总。资料马上发您邮箱。”
挂了电话,赵云笙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仿佛要将所有肮脏、挣扎和痛苦都暂时掩埋。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说服钟长安绝非易事,后面还有无数艰难的谈判、割舍和博弈。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必须彻底斩断过去、牺牲一切的基础上。
他拿起桌面上一个精致的建筑模型奖杯——那是他毕业那年获得的一个重要奖项。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表面,然后,他将其重重地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