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脊隘口一战,烈阳酒馆踩碎了银秤同盟的门脸,也一脚踏入了北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复杂棋局。但江小鱼没有急着继续北上,而是下令酒馆在隘口废墟之上暂时停驻休整。
一来,需要评估这全新“行路形态”的首次实战表现和损耗;二来,他也想看看,这一脚踩下去,会惊起多少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
然而,停驻下来的酒馆,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恢复平静。地基深处传来的震颤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持续不断,那种低沉的、仿佛巨兽深呼吸般的搏动,让住在酒馆里的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老莫几乎是住在了他的临时监测站里,眼睛熬得通红,盯着各种水晶板上跳动的数据和曲线,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劲……很不对劲……”他抓着他那所剩无几的头发,“结构应力读数在正常范围,晶化履带的能量吸收效率甚至比预估高了百分之十五……但为什么底层支撑符文网络的能量流会出现这种周期性紊流?还有这些细微的、正在缓慢延伸的裂痕……”
他调出一幅放大的能量脉络图,指着那些如同蛛网般分布在关键节点周围的暗淡线条和微小缺口:“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裂痕不是物理损伤,更像是……能量过载或者核心指令冲突导致的‘逻辑破损’。如果不及时用高纯度地脉能量温养修复,下次酒馆再迈步,特别是进行剧烈转向或承重时,这些裂痕很可能会瞬间扩大,导致局部符文网络崩溃!轻则那条‘腿’暂时失灵,重则……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伤及酒馆主体结构!”
江小鱼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能量裂痕图,眉头紧锁。他再次拿出了那本《失落酿造录》,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书房里,借着【焰心玫瑰】柔和的光芒,一页页仔细翻找,不放过任何角落。
终于,在某一页几乎要被虫蛀穿的夹层中,他找到了一行用极淡的、近乎隐形的墨水写就的小字,字迹古拙,与正文截然不同:
“行路非为迁徙,乃为归巢。强驱无灵之躯,终困于途;心念所至,方为家园。”
“归巢……”江小鱼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难道铁母之灵驱使酒馆行走,并非为了扩张领地或逃避什么,而是有着更明确、更本质的目的地?一个对它而言,如同“巢穴”般的地方?
这个猜想,在当天深夜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印证。
负责夜间巡逻的守卫报告,那个叫小脉的矮人幼童又不见了。江小鱼心中一动,亲自带人寻找。最后,在酒馆后方靠近地基的一处墙角阴影里,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小脉。
小家伙没有睡觉,而是把整个小胖脸和一只手都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倾听什么。当江小鱼靠近时,惊讶地发现小脉脸上挂满了泪珠,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小脉?”江小鱼蹲下身,轻声唤道。
小脉睁开眼,看到是江小鱼,没有害怕,反而瘪了瘪嘴,带着哭腔说:“领主哥哥……它在哭……好伤心好伤心……”
“谁在哭?”
“大房子……还有大房子身体里那个……新来的……”小脉抽抽搭搭地说,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墙面,“它们在说……姐妹……被锁住了……在很深很深……比地穴老家还要深好多好多的地方……那里好冷,好黑……火种……快灭了……它们好着急,想去找……”
几乎在同一时间,住在临时工棚里的“焊疤”朵拉也被一阵异常的动静惊醒。她那从不离身的蒸汽义肢,此刻正发出不正常的“嗤嗤”过热声,内部精密的齿轮和连杆在没有她操控的情况下,自行疯狂转动、组合、碰撞,发出一种有节奏的、仿佛在试图拼凑什么信息的“咔哒”声。
朵拉脸色大变,连忙拿起工具板,试图稳定义肢,却从那些杂乱无章的机械碰撞声中,隐约分辨出几个重复的、模糊的音节:
“北……渊……”
“封……印……”
“钥……匙……”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工棚,正好遇上闻讯赶来的江小鱼和老莫。
“北渊封印?”江小鱼眼神一凝。结合小脉听到的“姐妹被锁在很深的地方”,以及《失落酿造录》上“归巢”的提示,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中:
铁母之灵,这古老而奇异的金属生命,它如此迫切地驱动酒馆行走,并非漫无目的,也并非单纯地想要一个“能动的家”。
它是在借酒馆之“躯”,寻找它被封印、被分离的“本源”!
酒馆地基里的这一部分,以及刚刚融合的残藤,可能都只是它庞大身躯的“碎片”。而它真正的核心,或者说,它另一半至关重要的“姐妹”,可能就被封印在北方极渊的某个深处!并且,状况不妙——“火种快灭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酒馆底层符文会出现“指令冲突”的裂痕——铁母之灵的本能驱动与酒馆作为“家”需要稳定存在的需求之间,产生了矛盾。
就在这时,塞拉菲娜带着一身夜露和凛冽的气息快步走来,金色瞳孔中满是警惕。
“领主,外围有情况。”她声音低沉,“我巡视时,在东侧三里的乱石坡发现了三具尸体。看装束和装备,是银秤同盟的精锐斥候。死亡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
“怎么死的?”江小鱼问。
“死状诡异。”塞拉菲娜蹙眉,“颈骨被一股巨大的、瞬间的扭力拧断,干净利落,毫无反抗痕迹。但伤口周围的皮肉和铠甲上,残留着非常微弱的……金属震波。不是武器造成的,更像是什么东西高速震颤接触后留下的余波。”
江小鱼和老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有人……在我们之前,就接触过‘铁母残迹’,并且手段非常专业,也非常狠辣。”江小鱼缓缓道,“沈知白……他手里掌握的东西,恐怕不止那一截‘标本’。他很可能拥有更完整的‘铁母脐带’碎片,甚至……已经尝试过用某种方式‘激活’或‘控制’它。这些斥候,可能是被失控的力量杀死的,也可能是被灭口。”
这个推断让气氛更加沉重。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巨头,更可能是一个在暗中研究禁忌力量、手段莫测的对手。
“必须弄清楚铁母之灵到底想干什么,目的地具体是哪里。”江小鱼下定决心,“老莫,准备一个简易的深层共鸣阵,用【燧火初酿】的残渣混合我们手头所有的铁屑做媒介。朵拉,我需要你的蒸汽义肢协助稳定频率。小脉……”他看向那个还在抹眼泪的小矮人,“可能需要你再‘听’一次,帮我们和它……好好谈谈。”
简易共鸣阵很快在地窖中央布置好。粗糙的铁屑混合着散发着微弱暖意的酒渣,在地面勾勒出一个不断收缩放大的同心圆图案。朵拉的蒸汽义肢连接上几个关键的共鸣节点,发出稳定的低频嗡鸣。
小脉有些紧张,但在江小鱼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勇敢地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按在了阵法的中心。
阵纹亮起的刹那——
“嗡!!!”
整个地窖,不,是整个酒馆,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晃动!不是地震那种无序的摇晃,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沉睡中被粗暴惊醒,发出的愤怒与痛苦的战栗!
地底深处,传来一阵悠远、苍凉、仿佛穿越了无尽岩层的吟唱声!那声音非男非女,带着金属的铿锵与熔岩的滚动,直接撼动人的灵魂!
紧接着,在众人震撼的注视下,地窖中央,那堆铁屑和酒渣混合物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向上隆起、流动、塑形!最终,凝聚成一道约莫一人高、不断变换着形态的、由液态金属构成的虚影!
这虚影没有固定的面目,却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它的一部分缠绕在地窖中央的支柱上,更多的部分则如同根须般向下延伸,仿佛与酒馆地基深处的铁母网络彻底相连。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多重回音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正是那铁母之灵:
“汝……予火以足……”
声音仿佛在评价,又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火若无根……终化野焰……焚尽所遇……亦焚己身……”
虚影缓缓“转向”江小鱼,一道由流动金属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坚定地指向了北方,那让江小鱼心头蒙上最深阴影的极渊方向。
“归……巢……”
“释……姐妹……”
“续……火种……”
“此……途……唯一……”
断断续续的意念,如同破碎的钟声,敲打在众人心头。
江小鱼正欲集中精神,追问更具体的信息,比如“巢穴”的具体位置,“封印”的形态,“钥匙”又是什么——
异变再生!
“嗤啦——!”
地窖墙壁上,那些刚刚因为铁母之灵显形而亮度大增的赤金色符文,突然如同被掐断电源般,骤然黯淡下去!不止地窖,酒馆外墙、支柱、甚至晶化履带上的所有符文光芒,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了大半!
脚下传来的地脉能量流动的温暖感觉,也瞬间中断!酒馆那平稳有力的“心跳”搏动,陡然变得紊乱、虚弱!
【警告!检测到强烈外力干扰!地脉节点连接被强制削弱!】
【「行路形态」整体稳定性下降至67%!能量输出效率降低40%!移动能力受限!】
【建议:立即排查干扰源,恢复地脉连接!】
血红色的系统提示疯狂刷屏!
“怎么回事?!”老莫惊慌地看着手中瞬间飘红的各种监测仪器。
塞拉菲娜反应最快,身影一闪已冲出地窖。江小鱼紧随其后。
他们冲出酒馆,只见原本笼罩在酒馆周围、缓缓扩散、滋养着废墟泛起新绿的地脉汲取光环,此刻已经彻底消失。酒馆宛如一个被突然切断脐带的婴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塞拉菲娜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脊上。
那里,一只通体雪白的乌鸦,正静静地立在嶙峋的怪石顶端。它右眼镶嵌的机械齿轮,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白鸦。
它似乎知道已经被发现,并不惊慌,只是缓缓转过头,用那只冰冷的机械眼,远远地“望”了酒馆和冲出来的江小鱼一眼。
然后,它振翅而起,向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飞去。
就在它羽翼掠过下方荒芜山坡的刹那,江小鱼和塞拉菲娜都清晰地看到——那山坡上原本在酒馆地脉光环影响下刚刚冒出的一点零星绿意,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黄、最终化为飞灰,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
白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片被死亡气息浸染的焦土,和酒馆内外凝重的寂静。
第九声钟鸣没有响起。
但一种比钟声更令人不安的、源于地脉连接被强行干扰的虚弱嗡鸣,正从酒馆地基深处不断传来,仿佛一声声压抑的……呻吟。